嬴政走到了那巨大的青铜舆图前。
他的手指,落在了舆图上那片巨大的空白之上。
自西向东,重重一划!
“准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泰山。
“陛下三思!”
冯去疾脸色煞白,几乎是本能地再次开口。
在他看来,始皇帝这个决定,已经不是冒险,而是在拿整个帝国的国运做一场豪赌。
“冯去疾。”
嬴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叫了他的名字。
“臣在。”
冯去疾心中一凛。
“你只看到了远征的耗费,却没看到,若能拿下西域,我大秦将得到什么。”
嬴政转过身。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殿内。
“朕得到的,将是数之不尽的战马,足以让我大秦的铁骑,踏平任何一片敢于不臣的土地!”
“朕得到的,将是足以让国库,再充盈百年的财富!”
“最重要的是……”
嬴政的声音并未拔高,却字字如万钧之重,砸在殿中。
“朕要让天下,让天下之外的天下,都知道一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斯,扫过冯去疾,最终仿佛穿透了章台宫的殿墙,望向了遥远的西方。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
“——皆为秦土!”
殿内,死寂一片。
冯去疾张了张嘴,每一个劝谏的字眼都堵在喉咙里,最终,他只能颓然地躬身下拜,
他知道,陛下的意志,便是大秦的命运,无人可以更改。
李斯垂下的眼睑后,闪过一丝灼热的光。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赌对了!
陛下的雄心,如熊熊燃烧的烈日,而他们这些臣子,要么被照耀,要么被焚尽。
“陛下英明!”
李斯毫不犹豫地高声附和,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极致的兴奋。
嬴政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他的身上。
“此事,便由你来主导。”
“臣,遵旨!”
“拟旨。”
嬴政重新走回御座,缓缓坐下,
“其一,准扶苏、高、蒙恬所奏。西域之事,关乎国运,当倾力为之。着令,蒙恬为西域征讨大军主帅,总领一切军务!”
“其二,加封朔方王高为征西将军,为大军前锋,随蒙恬西进。准其在朔方开府建衙,自设官吏,凡北疆军政、民生、贸易事宜,皆可决断,事后报备即可。”
“其三,命公子昆吾、荣、禄、衍等人,皆辅佐朔方王,协理军政。所需物资,由少府、武库全力支持!”
一道道命令,从嬴政口中发出,赵高奋笔疾书,不敢有丝毫遗漏。
这些旨意,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可接下来,嬴政的话,却让李斯都感到了一丝意外。
“其四,于朔方,设‘西域都护府’。”
“待功成之日,此都护府,便是我大秦镇抚西域之根基。”
西域都护府!
战争尚未开始,征服后的名号,已然定下!
这是何等的自信,又是何等不容置疑的气魄!
李斯心神剧震,陛下此举,是向天下宣告大秦对西域的贪婪,更是给前线的将士们,画下了一块用刀剑便能攫取的泼天功劳!
“传朕的口谕给扶苏。”
嬴政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丝,带着些许人父的温度。
“告诉他,身为人子,当思孝道。身为人兄,当睦兄弟。身为人夫,当齐家事。”
“北疆苦寒,让他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皆心中一凛。
这看似家常的嘱咐,实则是在敲打扶苏,既要他在外建功立业,也要他处理好家事,尤其是与王家的关系。
帝王之术,恩威并施,无外如是。
“都下去吧。”
嬴政挥了挥手,神情中透出一丝倦意,
“臣等,告退。”
众人躬身退出大殿。
章台宫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嬴政独自一人,看着那跳动的烛火,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朔方。
他想起了那个叫苏齐的年轻人。
“取之于商,用之于战,获之于敌,利之于商……”
他笑了,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棋盘。
他的儿子,他的臣子,他远在天边的敌人,都是他的棋子。
现在,他要落下新的一子了。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正从咸阳宫的侧门悄然驰出,马上的骑士背负着黑冰台的特殊印记。
他的目的地,同样是朔方。
他所携带的,并非圣旨,而是一封始皇帝的亲笔私信。
收信人,长公子,扶苏。
……
朔方的风雪,没有停歇的意思。
鹅毛大雪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一片苍白,城墙的修建工作,却在严寒中如火如荼。
公子高站在临时搭建的王府了望台上,看着那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
圣旨未到,父皇的心思,便如这朔方的天,难测。
等待,最是熬人。
他身后的王帐内,温暖如春。
扶苏正坐在火盆边,手里拿着一块软布,细心擦拭着佩剑。
而王潇潇,则换下了一身劲装,穿着宽松的居家常服,盘膝坐在扶苏对面,手里捧着一叠公子昆吾刚刚整理出来的草稿,看得津津有味。
那是“朔方商会”的初步章程与账目。
“一百二十三万金……”
王潇潇放下竹简,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定定地看着扶苏,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惊奇。
“夫君,你身边那个叫苏齐的,可真是个……怪物。这笔钱,快要赶上我王家数年的积蓄了。”
扶苏笑了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的脑子里,装的东西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何止是不一样。”王潇潇摇头,“我看了昆吾弟的细则,这分明就是把所有商贾的身家性命,都牢牢绑在了我们这条船上。他们出的钱越多,就越希望我们能打赢。这手段,比直接抢钱,高明太多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此事也有隐患。那些关中豪族,今日被割了肉,嘴上不说,心里必然不服。日后,怕是会给你我添不少麻烦。”
“无妨。”
扶苏将擦拭好的短剑,轻轻送回剑鞘,发出“噌”的一声轻响。
“父皇既然让他们来,就不会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更何况,只要我们能为大秦拿下西域,些许非议,算不得什么。”
王潇潇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夫君,你好像变了。”
“哦?哪里变了?”扶苏抬起头。
“在咸阳时,你的嘴里,句句是儒家的仁义,眼底,是天下苍生的悲悯。”
王潇潇的眼微微眯起,
“可到了这儿,你谈论的是杀伐,是权谋,是帝王的霸业。”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因边塞风霜而愈发轮廓分明的脸颊。
“看来,这北疆的风,确实磨人。”
扶苏闻言,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