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齐正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听见这话,差点没从榻上直接滑下来。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瞪圆了眼睛看着丹木,那眼神,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看我干什么?”
“你把我当许愿池里的王八了?什么事都来找我?”
“之前那点硝石的来源,不还是你手下那方士自己找到的吗?”苏齐没好气地反问。
丹木那张原本还算红润的脸,瞬间垮成了一块风干的苦瓜,
“先生,您有所不知啊!”
“咸阳城内,乃至周边所有郡县,能找到的药铺、货栈里的硝石,都已经被我们的人给买空了!”
“现在黑市上,一两硝石的价格,比一两黄金都要贵!”
丹木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这事儿都传开了,咸阳城里到处都在说,我们丹炉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全都得了尿频的毛病,才把治病的硝石给用绝了!”
苏齐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无比古怪。
他憋着笑,调侃道:“你们不是出不来吗?这小道消息听得倒是比谁都快。”
“我们是出不去,可那些黑冰台的木头桩子天天进出啊!”
丹木一脸的晦气,声音都压低了八度,
“这流言,就是他们当笑话,原封不动讲给我们听的!”
“他们嘴上不说,可那眼神……哎!”
丹|木重重一叹,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他们也急啊!南征大军那边,派人三番五次地来催,将军们都等着这新兵器建功立业呢,这要是后勤供应不上,可是延误军机的大罪!到时候掉脑袋的,可就不止我丹木一个了!”
丹木越说越激动,声音里真的带上了哭腔。
扶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抬手示意丹木稍安勿躁,然后转向苏齐,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先生,此事非同小可。”
“南征大军关系国运,丹炉府若是断了供给……”
“我当然知道!”
苏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软榻上彻底坐直了身子。
“可我上哪儿去给他变硝石出来?我给了方子,又不是管着采买的库吏!”
“这玩意儿它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说长就能长!”
他话音刚落,自己却猛地一顿。
地里的大白菜……
苏齐没有立刻说话,沉吟片刻,抬眼看向丹木,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问你,咸阳城里,什么地方的厕所最古老,年头最久?”
“啊?”
丹木和扶苏,全都愣住了。
这火都快烧到眉毛了,怎么突然问起厕所来了?
“还有,”苏齐不理会他们错愕的表情,继续问道,“那些老旧的墙根、地窖,或是常年堆放牲畜粪便的角落,你注意过没有?那里的泥土,是不是和别处有些不同?”
丹木被问得一头雾水。
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刮着相关的记忆,片刻后,迟疑着说:“好像……好像有些老墙脚下的土,确实会泛出一层白霜,尤其是阴冷潮湿的地方……尝起来,又咸又凉……”
他话说到一半,声音猛地住了口,那双眼睛越瞪越大,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扶苏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齐,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发颤。
“先生的意思是……硝石,本就是土里生出来的?!”
但苏齐没有回答扶苏,反而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丹木。
“你说……你尝过?”
“轰!”
丹木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神飘忽不定,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连连摆手。
“我们炼丹的,以前什么都要试一试!入口辨别药性,是……是常有的事!很正常,很正常!”
他急切地解释着,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苏齐默默地朝后挪了挪屁股,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这位行走的“神农”之间的距离。
扶苏的嘴角也忍不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他对这位丹炉府主管的敬业精神,乃至献身精神,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从土里刮,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苏齐终于将目光从丹木身上移开,重新看向扶苏,神情陡然严肃起来。
“这就像割韭菜,这一茬割完了,下一茬‘长’出来,还不知要猴年马月。想要长久供应,想要让我大秦的雷霆再无断绝之虞,必须找到天然的矿产!”
他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门口那四个如同木桩子般的黑冰台校尉。
扶苏心领神会。
他知道,今日书房内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会原封不动地传进父皇的耳朵里。
苏齐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门口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以我浅见,或可遣人往陇西郡(今甘肃东南部)、北地郡(今陕西北部及甘肃东部)查探,此二地,皆在帝国西、北之疆,气候干燥,雨水稀少,多有盐碱之地。若天公作美,说不定,能寻到那露天的大矿,届时,硝石,便如那山间的顽石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陇西……北地……”扶苏喃喃自语,将这两个地名牢牢记在心里。
丹木对那虚无缥缈的矿脉已经不抱希望,那太遥远了,眼下的燃眉之急是南征大军的补给!
他搓着手,一脸急切地凑到苏齐面前:“先生,那刮土硝之事,究竟该如何着手?”
苏齐一脸正色地看着他,缓缓开口:“把咸阳城内,所有年头够久的茅房、厕所、牲口圈,统统搜刮一遍。墙根、地角,凡是阴冷潮湿之处的土,都别放过。”
“啊?”
丹木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呆呆地看着苏齐,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苏齐斜了他一眼:“让你去刮硝,又不是让你干别的。你这不是火烧眉毛了吗?南征大军的供给一旦断了,这些将军的奏章会比匈奴的箭还快,第一个就扎在你身上,到时候可是要掉脑袋的。”
丹木的脸彻底垮了,五官都痛苦地挤在了一起,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先生,当真……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