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林被孙定边一把抓住胸口也不恼怒。
他路上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个情况,正常人听到这种话,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尤其还是这种率军好几万的大将军。
他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了一副我理解你的表情,淡定的说道:“孙将军,你问我这件事...我也只能如实告诉你,是北恒的国师到了汉城,然后和陛下谈成了这件事。”
“你也是知道的,凭我们目前的实力,根本就打不过北恒,人家已经连续拿下六七座城,才付出了百人伤亡的代价,而我们....几乎都是全军覆灭。”
“哼,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孙定边怒视了江海林一眼。
江海林见状,双手一摊,“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孙将军一定比我还了解真实的情况。”
孙定边当然知道江海林说的是事实,但是他从未想过即便昌国战败了,那也不至于落得个亡国的下场。
这让他真是无法接受。
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江海林将他的抓住胸襟的手拍了拍,示意他放下。
“好好说说!汉城到底怎么回事!”孙定边猛地松开抓住衣服手,并将江海林往一旁猛的一推。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江海林费力地喘了口气,示意孙定边松手,苦笑道:“将军息怒……下官路上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出。
换做是我,骤然听到这等消息,怕也是要提刀砍人的。”他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脸上的倨傲早已褪去,反而多了一丝共情。
他并没有在意,北恒的宋泽在一旁,因为两人路上已经串通好了。
由他出面,安抚这些人的情绪。
而且宋泽的身份还不能表露,说白了宋泽就是起了个监督监视的作用。
“孙将军,李城主,”江海林压低声音,仿佛怕隔墙有耳,“汉城……天塌了!就在几天前那个晚上,陛下突然召集所有大臣入宫。
金銮殿上,陛下他……他亲口念了自己写的……降书!”
江海林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北恒那个女国师叫古月儿,就那么站在御阶上!冷得跟块冰似的!
马温将军!就因为站出来喊了一句‘陛下不可投降’,当场……当场就被那国师古月儿一枚银针钉穿了喉咙,身死金銮殿。”
“什么,马温死了!”
孙定边和李茂的瞳孔骤然收缩!马温!那可是昌国军中有名的悍将!就这么死了?还是死在朝堂之上?!
这个马温可是性格刚烈一点都不输自己的人,而且官阶比自己还要高半阶。
“这还没完!”江海林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恐惧,“那古月儿还当众宣告……宣告隐雀大人和黑云将大人……都……都死在她手上了!”
“什么?!”孙定边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隐雀!黑云将!那是守护皇室、如同神话般的存在!
是他们这些将领心中最后的底气!竟然……都死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刚才的暴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空洞。
李茂更是面无人色,腿一软,要不是扶着椅子,几乎要瘫倒在地。
“陛下……陛下他念诏书的时候,声音都在抖……”江海林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里全是惊恐!那绝不是自愿!
高相……高相他……”江海林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宋泽,咬牙道:“高相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被逼帮着安抚朝臣,传达旨意……如今汉城宫门紧闭,禁卫军全换了,整个都城都戒严了!
陛下……陛下就跟关在笼子里的鸟没两样了!”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孙定边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刚才那股要杀回汉城的冲天怒气,此刻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
汉城陷落!守护神被杀!皇帝被囚!
这还怎么玩。
他猛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泽,声音干涩嘶哑:“这位宋……宋兄弟是吧,那古月儿……她……她真这么厉害?”
宋泽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另外一番话。
劝导的味道十足。
“昌国,已亡。将军是明白人,当知大厦已倾,独木难支。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将军麾下数万将士的性命,就在将军一念之间,万万要考虑清楚了。”
“另外国师古月儿,确实强到离谱,孙将军心里千万不要生出抵触的心理,那样会害了你的,黑云将那种几乎都要当了神仙的人了,照样死在了她的手中。”
宋泽知道话不能多说,否则言多必失。
他向着江海林打了个眼色。
江海林连忙冲着一帮官员笑了笑。
“二位,以及诸位同僚....此事十万火急,我们还要拿着圣旨前往尔首城呢,若是去晚了,一旦北恒的张彪大将军发动攻击,那就悔之晚矣了,那我们就罪过大了!”
“诸位,告辞了!”
江海林对着李茂打了打手势,李茂连忙将手中的圣旨还给了他。
江海林顺手将圣旨卷了起来,收回衣袖里面,随即又掏了一张抄录的投降诏书副本,递给了李茂。
双手一拱:“诸位....我们还要连夜赶往尔首城....告辞了!”
说完就和宋泽一前一后,离开壤平城的城主府,跨上战马迅速消失在了黑夜里。
城主府。
李茂挥手让手下都坐下说话。
“孙将军...刚刚那两人在身旁,我们说话不太方便,你对此事有什么个人看法没?”
李茂看着坐在那边有些愣神的孙定边说道。
孙定边此时脑子里面乱成了一团,突然听到李茂喊自己,头一转问道:“李大人,你刚才说什么,本官没注意!”
李茂闻言也是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本官说,刚才那两人在这里,我们不方便说话,我想问问你的想法!”
孙定边闻言再次一愣。
“本官,此时已然没了头绪,一句话,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是啊...城主大人,我们都没有了头绪,难道我们昌国就这么灭亡了么,我等实在是不甘心啊!”手下的一帮人马附和道。
烛火噼啪,映得孙定边那张脸灰败如土。
他嘴里那句赌气成份很重的话“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砸在地上,硬邦邦的,没半点活气,反倒衬得堂上死寂更重了。
李茂挨个扫过堂下几张脸,惊惶的,愤怒的,更多是和孙定边一样,一片死灰。
心窝子里那点不甘,像被踩灭的火星子,硬是又给搓出了点热乎气。
李茂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眼神慢慢聚拢,刀子似的刮过人。
“本官不甘心!”
李茂嗓子有点哑,但是语气中却透露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孙定边突然看向了他。
“李城主,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不要拐弯抹角的了,都什么时候了,不要藏着掖着了,想到什么不妨都说出来。”
李茂听到孙定边的话,仿佛在心中下了个重大的决定。
掷地有声的说道:
“本官想想问问在座的,谁他妈甘心?谁乐意明儿一早起来,头顶就换了北恒的旗?给人磕头当顺民?弄不好,连顺民都当不成,直接进大牢等死?”
“大人!”一个年轻点的官员声音都带了哭腔,“难道……难道咱们就……就伸脖子等死么?”
“等死?”李茂猛地一转身,眼珠子都红了,“放屁!天塌了,压死的都是站不稳的!咱们没死,就得给自己刨条活路!说不定……还能刨出点名堂!”
他走回主位,没坐,两只手死死按在桌案上,青筋都蹦出来了,声音压得极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各位!汉城的天塌了,陛下是废了!可昌国的根儿,还没绝!昌国的地界儿,他北恒一口也吞不下!”
孙定边被李茂眼里那股豁出去的狠劲儿激得一哆嗦,涣散的神儿总算被扯回来一点:“李大人……你这话……啥意思?”
李茂盯着孙定边,眼珠子都不眨一下:“孙将军!江海林送来的是啥?是降书!下让我们扔掉刀把子,打开城门,跪着等北恒人进来的旨意!
你!孙定边!手里攥着壤平城五六万条能打的汉子!是这方圆几百里最硬的拳头!
你甘心?就这么把刀扔了,把城献了?
让你那些跟着你刀头舔血的兄弟,以后看北恒人的脸色吃饭?保不齐哪天,人家想起来,还得算旧账!”
“我……”孙定边喉咙像堵了块石头,他刚刚心中想的就是这个,结果越想越难受,心中堵得慌。
投降?他孙定边打了半辈子仗,啥时候认过这个字?可……隐雀黑云将都死了,汉城都没了,皇帝都让人胁迫了起来了……这仗,还打个屁?那股子熟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泥浆,又裹了上来。
关键是那个古月儿,太厉害了...那可是黑云将啊。
之前他远远的看一眼,都感觉到那人的恐怖,哪知道这么厉害的存在都死在了古月儿的手中。
“将军!”李茂像是把他骨头缝儿里的挣扎都看透了,声音带着一股子蛊惑。
“汉城的天塌了,咱们壤平头顶这片天,还他妈攥在咱们自己手里!”
他“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烛火乱晃:“昌国是亡了!可咱们……能再造一个!”
“再造一个?!”堂下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孙定边眼珠子都瞪圆了。
“没错!”李茂斩钉截铁,“陛下被囚,生死难料,那诏书是真是假?是他心甘情愿写的?还是被刀架脖子上逼的?天下人眼睛不瞎!
咱们就能说,那是伪诏!是北恒妖女逼宫!昌国的正统,没绝!
咱们壤平,尔首,还有那些心里憋着口气、不想当亡国奴的城池、将领,拧成一股绳!
拥立一位身上流着皇室血的贵人,把旗子重新竖起来!接着干!”
“皇室血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官员皱着眉,“李大人,宗室贵胄都在汉城圈着呢,如今怕是连汉城大门都出不来。咱们上哪儿找去?
再说,拥立新主,这……这岂不是……”
“是裂土分疆!是另起炉灶!”李茂干脆把话挑明了,眼里烧着两团火,“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妈讲规矩?
汉城指望不上了,咱们就得伸脖子等死?至于皇室血脉……”他嘴角撇了一下,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谁说非得从汉城那个死人堆里扒拉?
昌国立国数百年了,就真一个不剩?实在不行……流落民间的皇子皇孙,就不能‘找’出来一个?”
这话像颗炸雷!堂上瞬间死寂。
孙定边心头剧震!李茂这是把底裤都掀了——拥兵自重,另立朝廷! 连身份……都敢作假!
“大人!这……这太险了!”
他转向孙定边,眼神像烧红的烙铁:“孙将军!你是壤平城的定海神针!
是几万兄弟的主心骨!打还是降,你一句话!降,现在开城门,跪迎北恒使者,或许能混几天安生日子。
但你孙定边半辈子挣下的名声,你手下兄弟的骨头,就全他妈折在这儿了!打……”
李茂声音陡然拔高,“打!你孙定边就是再造乾坤的头号功臣!是给昌国续命的擎天柱!
咱们拥立新主,把壤平、尔首,还有那些不甘心的力量拧起来,占住险要!
北恒是强,可他战线拉得长,粮草辎重就是他的命门!想一口吞下咱们这块硬骨头?
没那么容易!只要顶住了,天下风云瞬息万变!
就算……就算最后败了,那也是马革裹尸,轰轰烈烈!对得起你孙定边这身铁骨!强过跪着生,任人鱼肉!”
“再说了……”李茂的声音又压下来,“将军手握雄兵,新朝若立,将军便是……一人之下!封侯裂土,子孙富贵,不比当个亡国降将,强出千百倍?”
孙定边的心像是被攻城锤狠狠撞了一下!
李茂的话,像毒药又像仙丹,把他心里那点憋屈、怒火、茫然、害怕,瞬间点着、炸开、搅得天翻地覆!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那点茫然死气烧光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狠戾,“操他姥姥的!降也是个死!不如……反了!老子这几万弟兄,不是泥捏的!李大人,你说,咋干?!”
李茂看到孙定边眼里终于烧起来的战意和野心,心里那块千斤石才算落了地,脸上露出一种赌徒押上全部身家后的狠笑。
他坐回椅子,端起城主的架子,可眼神比鹰隼还利:“好!有将军这句话,大事可期!眼下有几件火烧眉毛的事:立刻把江海林、宋泽带来的消息捂死了!
在座的,都把嘴缝上!尤其不能让下面当兵的知道,免得乱了军心!
孙将军,你马上回营,把兵权给我攥死了!暗地里加强戒备,刀出鞘,弓上弦,随时准备拼命!
另外,立即将城中所有值钱的东西,立即运往向东边的靖海城。
“李大人你这是准备留一座空城给北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