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莫说是荣通等人,就是徐醇娘也是心头一跳。
荣通等人今日到此,任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就是因为楚宁斩杀曹天,而心怀怨怼,有意前来刁难的。
对方人多势众,怎么看都应该小心应对,面对惹上麻烦。
可楚宁倒好,开门见山,直击众人的痛处。
想到曹天,就连徐醇娘心中也有些戚戚然。
荣通等人顿时怒不可遏,不少弟子直接站起了身子,对着楚宁怒目而视。
“楚宁!你是真不怕死啊!”荣通双手握拳,寒声问道。
楚宁不语,只是在那时放下了碗筷,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站起了身子,转身走到了院门前。
这一举动看得暴怒的众人更是瞠目结舌完全摸不透楚宁这个家伙到底在做些什么。
总不能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挑衅个,现在就后悔了,想要逃跑?
那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
而这时已经走到院门口的楚宁却忽然停步,回头望向错愕的众人:“这院子不错,在这里动手,会毁了徐姑娘的一番心血。不好。”
“到外面来吧,我赶时间,你们一起上。”
……
“师兄,这家伙莫不是疯了?一个人对付我们这么多人?”
徐醇娘院外的一处空地上,名为郎崇的龙铮山弟子望向身旁的荣通,神色古怪的嘀咕道。
楚宁方才的话,同样挑衅意味极重,荣通等人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壮年,加上本就对楚宁心怀怨怼,听闻这样的话哪里压得住心头的怒火,当下便跟了出来。
只是看着孤身一人站在对侧的楚宁,众人却犯了难。
龙铮山毕竟是名门正派,这些弟子耳濡目染之下,一群人对楚宁冷嘲热讽倒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若是让他们一群人群起攻之,众人一时间还真的没办法出手。
“我真的很赶时间,你们若是不动手,我可就走了。”楚宁却反倒有些不满起来,皱着眉头催促道。
这时,回过神来,快步跑到屋外徐醇娘正好听见了楚宁的话,她的脸色一变。
其实心头是有些埋怨楚宁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楚宁一定要反复提及曹天之死。
这里毕竟是龙铮山,老是用这样的话刺激众人,对楚宁并没有好处。
但想到自家师尊交代过她,要好好照料楚宁,她还是压下了心头的不满,走上前去:“楚宁,别……”
可她的话才刚刚起头,楚宁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你们不是与曹天那么手足情深们?这么好为他报仇的机会,却无一人敢动手,看样子你们的感情也就是说说而已。”
楚宁这话一落,眼前的众人顿时双目赤红。
“既然都不敢动手,那日后见了我,记得绕道走。”楚宁却仿佛没有看见众人眼中汹涌的怒火一般,语气轻蔑的这般说罢,旋即便转过了身子,迈步就要离去。
“你找死!!!”而这话,无疑是那个最致命的导火索,彻底粉碎了众人心头最后一丝理智。
荣通的怒吼声传来,伴随着徐醇娘的惊呼:“小心!”
一个硕大的拳头裹挟着汹涌的怒火,便朝着楚宁的后背轰杀而来。
楚宁仿佛对此毫无准备,匆忙回头,却已然来之不及,被荣通一拳轰在面门。
身为八境武夫,这含怒一击,裹挟的威能何其可怖,楚宁的身子顿时被高高扬起,整个人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出足足一丈多远,然后重重的栽倒在地。
“楚宁!”徐醇娘见状,顿时脸色骤变。
自己这位三师兄虽然有时候呆头呆脑,但那身八境武道修为可不是作假的。
哪怕这一拳,他并未使出全力,可对于纸面实力只有四境的楚宁而言,确实足以致命的。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话音刚落,倒在地上的楚宁就坐起了身子。
虽然嘴角有一缕鲜血溢出,但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
徐醇娘这才想起,自己的师尊曾经说过,楚宁肉身早已完全魔化,是实打实的魔躯,拥有恐怖的肉身战力以及自愈力。
念及此处,她松了口气,但同时她也摸不准楚宁的魔躯到底强大到什么地步,毕竟就刚刚的交手而言,她看得很清楚,自己的这位三师兄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趁着事情还没有恶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开口就要拦下荣通。
可倒地的楚宁却在这时缓缓站起身子,只见他伸手擦去了嘴角的鲜血,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笑容:“就这点力气,可为你的曹师弟报不了仇。”
随着一拳挥出,心头的怒火本已消减半数的荣通,听闻这话,顿时双目再次赤红。
他的身形猛然跃起,脚下的地面在巨大的力道下轰然凹陷。
下一刻,他飞身来到了楚宁的跟前,再次轰来一拳,直取楚宁的面门。
比起方才,这一拳中裹挟的力量明显更加凶猛,拳头挥动时,伴随着一同响起的,还有阵阵刺耳的音爆声。
这一拳的威力可想而知。
楚宁眯起了眼睛,身躯微微一侧,那拳头贴着他的耳朵,擦身而过。
可即便是避开这一拳,可拳头卷起的罡风,依然将他鬓边的几缕黑发割断,飘然落地。
楚宁依然面带微笑:“我听说过那位曹晨长老的故事,确实是个英雄。”
“你没资格提他!”荣通暴喝道,左脚屈膝一提,重重的砸在了楚宁的腹部。
楚宁吃痛,脊背弓起,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但目光却瞟向荣通,继续言道:“孤身一人带着几千绝翎峰的弟子对抗数万蚩辽精锐。”
“坚守了足足五天时间……”
“闭嘴!”荣通大喝一声,双手伸出如大鹏展翅,拍向楚宁的肩膀。
咔嚓!
那是楚宁肩骨破碎的声音。
巨大的痛楚,让楚宁的脸色泛白,可笑容却愈发灿烂。
“五天时间!孤立无援!”
“你知道他们需要面对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不是城外虎视眈眈的梼杌部族的妖兽,也不是腐生君笼罩的毒障。”
“而是明知必死,却只能等待死亡的煎熬。”
他继续说着,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利刺插入了荣通的心脏。
他愈发的暴怒。
开始朝着楚宁疯狂的挥拳。
楚宁的身形不断暴退,他的拳头也紧随其后,不断轰出。
“可他们明明可以逃的,为什么会这么蠢,却死守在盘龙关呢?”
“哦,我懂了。那位曹长老和绝翎峰的弟子们算准了,只要他们死了,就可以保他们在绝翎峰弟子与后辈,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楚宁仿佛恍然大悟般,朗声言道。
这话一出,荣通的浑身顿时青筋暴起。
“你放屁!”他怒吼着,将浑身力道灌注于一拳,就朝着楚宁的面门轰去。
这一拳中裹挟的力量已然超过了之前的每一次,威能之大,几乎已经是一位八境强者的全力一击了。
“楚宁!小心!”徐醇娘脸色骤变,大声喊道。
轰!
可这一次,楚宁的手却猛然伸出,稳稳的握住了那一拳。
荣通也未曾想到,之前在自己的攻势下,毫无还手之力的楚宁,竟然能接下这一拳。
他脸色一变,神情错愕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楚宁投递来的目光。
没有想象恐惧,亦或者愤怒。
少年的目光平静。
“我放屁?那你告诉我,他们守在盘龙关是为了什么?”
同样平静的声音也在这时,于荣通的耳畔响起。
那是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那也是曹天必须死的原因。
荣通明白这一点。
他的身躯一颤,眼眶陡然泛红,拳头上的力道泄去了大半。
楚宁望着他。
松开了握着他拳头的手。
那一瞬间,荣通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气力。
扑通一声跪拜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神情错愕。
“五年前,在曹晨长老死守盘龙关时。”
“我的爷爷也带着旧部,从鱼龙城出发,前往盘龙关。”
“他被蚩辽伏杀,死在了路上。”楚宁则继续说道。
这个故事,显然是荣通未曾听闻的,他的脸色骤变,抬头望向了楚宁。
“就在几个月前,鱼龙城还来了个叫诸葛有光的傻小子。”
“他的父母同样死在盘龙关,被年迈爷爷的拉扯大。”
“被官府欺压,爷爷死后孤苦伶仃,才来投奔我。”
“这偌大的北境,有的是因为守卫北境而失去父母、失去家人的孩子。”
“曹天并不特别。”
“我敬畏每一个为北境而战死的英灵。”
“而敬畏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完成他们的遗志,守住北境。”
“所以,任何试图破坏这一点的人,无论出于何种意图,错了就是错了,就该承担代价。”
“曹天不例外。”
“我也不例外。”
楚宁的话,宛如一击重锤敲击在了荣通以及周遭那些龙铮山弟子的心脏。
众人面色错愕。
楚宁却在这时吐出了一口污血,捂着胸口朝前走去。
而就在与荣通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停步,回头言道。
“你今天一共打了我三百二十七拳。”
“这是你欠我的……”
“我希望,你能将欠我的,还在蚩辽人的身上。”
……
“啧啧啧。”
“年轻可真好啊!”
“有什么事,打过一场,就能烟消云散。”
不远处的山坡上,薛南夜吐出了嘴里的狗尾巴草,嘴里感叹道。
一道小小的身影在那时跃上了他的肩头,用乌溜溜的眼珠望着那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
薛南夜侧头看了肩头的小家伙一眼,问道:“桃花,你觉得他怎么样?”
桃花眨了眨眼睛,用吐词不清的声音道:“他……朋友。”
“嗯,你也喜欢,那我就放心了。”得到这样的回答,薛南夜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又从一旁的草堆里折下一颗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坐在了石堆上,望着夜色笼罩的山林,也望着山下隐约亮起的灯火。
“这人间其实蛮不错……”
“可为什么偏偏有人不喜欢呢?”
他有些困惑的自语道。
旋即身子后仰,双手撑着石堆,抬眼望着无垠的星空。
桃花并没有太懂薛南夜的话,但这并不妨碍它觉得薛南夜的举动很是有趣,于是跃下了对方肩头肩头,从草堆里折下一根狗尾巴草,学着薛南夜的模样,叼在嘴里,然后同样抬头看向天际。
“桃花,你说天上到底有什么?”
“三十三重天比起人间,究竟好在哪里?”薛南夜忽然问道。
桃花小小眼珠子顿时泛起大大的疑惑。
它摇了摇头,神情苦恼:“不记……得了。”
不过好在薛南夜似乎也并没有真的想在它的嘴里得到答案。
“那你说在天上的人,看我们地上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就像是我们看地上蚂蚁。”
“忙忙碌碌,却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桃花而言,更加困难,它脸上的神情愈发困惑。
薛南夜看着它这副模样,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真羡慕你,吃吃睡睡几百年就过去了,人就不一样咯,总有数不清麻烦,总有绵绵不断地烦心事。”他伸手摸了摸桃花毛茸茸的脑袋。
桃花正眯眼享受,可男人却在这时豁然起身,抬头望向了天际。
桃花自然疑惑,歪着头不解的看着。
可下一刻,男人的手却忽然伸出,嘴里大声说道。
“天瀑银汉贯云寰!”
“月垂阔野洗九天!”
上一刻还在梦呓般自说自话,下一刻就忽然踌躇满志的吟诗作对。
这样的举动,哪怕是对于一只松鼠而言,也是相当唐突的。
桃花被吓了一跳,嘴里吱吱的发出一阵抗议似的低吼。
可男人却丝毫不觉尴尬,反倒神情愈发肃然,继续朗声言道。
“千秋人间齐奋翼!”
“万世山河同擎杯!”
那时,忽有一阵夜风袭来,吹起了男人的长衫,吹乱了他头上的发丝。
他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瞳孔映照着万颗星辰。
桃花的眼睛忽然睁大,嘴巴张开,那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也被夜风卷走。
它却无心去追,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它忽然记起……
好多年前。
它也曾在某个高处,看见过一个男人,站在一块石头上,如眼前人一般,迎风而立,慷慨激昂。
他也穿着这样一身黑衣。
也念着这样一首诗。
唯一不同的是。
那个男人好像叫……
李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