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江宁正在五军都督府办公,方大锤忽然赶来,传朱由校口谕,召他火速入宫议事。
江宁虽不明缘由,但还是跟着方大锤火急火燎赶往皇宫。
到了御书房,见朱由校端坐在龙椅上,下方坐着位身穿大红官袍的文官老者,年约五旬,须发皆白,身上带着些风霜气。
老者一脸正色,不苟言笑,坐姿端正,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武,虽身穿文官官袍,却有股武将的雷厉风行之感。
江宁连忙行礼,朱由校笑道:“江爱卿无需多礼。
方大伴,给江爱卿赐坐。”
方正化忙让小太监搬来椅子,江宁与老者相对而坐。
此时老者正打量着这位当朝第一红人、新晋权贵,只觉得江宁实在年轻了,看着与天子年岁相仿,但整个人却沉稳内敛,毫无年少得志的张扬,反倒像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手,举手投足间更带着武将的沉稳利落。
朱由校笑着介绍:“江爱卿,这位是蓟州督师王在晋。
朕登基之初,本打算让王爱卿接熊廷弼的班经略辽东,后来熊廷弼被保了下来,便让王爱卿坐镇蓟州了。”
江宁抱拳行礼:“原来是王大人,久仰大名。”
王在晋也赶忙抱拳回礼,笑道:“老夫在蓟州,早闻侯爷威名,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出少年。”
二人相互客套了几句,江宁对王在晋也略有好感。
按原本的历史轨迹,熊廷弼被传首九边后,正是眼前这位王在晋以兵部左侍郎身份接任辽东经略。
他到辽东后,先全面查核兵力布置,制定了与熊廷弼相同的“严防死守、稳步推进”方案,还计划在山海关附近的八里铺修新城,编练四万大军驻守。
更难得的是,他曾上书直言辽东局势比想象中更糟,主张加强山海关守卫,方案也得了朱由校认可。
可惜当时朝堂党争乱,计划根本推不动。
后来孙承宗巡视辽东,结果两人理念不合,孙承宗想修关宁锦防线,王在晋却认为此线太耗钱,恐拖垮国库,最终不欢而散。
二人理念不合,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都是为国出力。
结果偏偏这个时候,兵备佥事袁崇焕给朝廷打小报告,说王在晋在辽东毫无作为、畏敌不前,只知防守,还在山海关大兴土木准备跑路。
消息传到京城,一石激起千层浪,各党派纷纷把矛头对准他,最后他被调去南京坐了冷板凳。
要知道,王在晋当初还很看重袁崇焕,对他多有提拔,没成想关键时刻被袁嘟嘟捅了一刀,袁嘟嘟的作为实在让人不齿。
这时,龙椅上的朱由校开口道:“朕刚登基时,朝堂局势混乱,本想让王爱卿去辽东接熊廷弼的班,没成想熊廷弼最后被保了下来,便让他去蓟州任督师,总领蓟镇军务。
还好如今辽东局势稍稳,蓟州也没受牵连。
王爱卿,你给朕说说蓟州的情况。”
王在晋站起身,恭敬行礼,正色道:“启禀陛下,臣奉旨督师蓟州以来,整军备战,严查兵额。
如今蓟州在册兵员四万,皆是轻壮,在总兵孙祖寿带领下,军中风气也好了些,空额空饷的情况也少了很多。
更重要的是,蓟州将领与辽东将门的联系已渐渐斩断,如今蓟、辽两镇人马也算泾渭分明。
只是……”他顿了顿,“受辽东将门影响,蓟州不少将领仍重用家丁,全然不顾朝廷禁止私养家丁的公文,是老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王爱卿能做到这份上,已是尽力,朕怎会怪你?
将领私养家丁、靠家丁作战,趁机侵吞朝廷钱粮军饷、扩充自身实力,这自李成梁时就有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江宁在旁边听着,算是明白了。
李成梁当年靠私养家丁作战,侵吞了大量钱粮军械,把几千家丁打造成精锐,才能够纵横辽东几十年,却也让九边兵力战力直线下降,还养出了辽东将门的局面。
将领拿着朝廷粮饷壮大自己,作战只靠家丁,把朝廷大军当炮灰。
如今李成梁虽死了多年,恶果却开始显现,这股风气还在九边蔓延,蓟州与辽东紧邻,受影响更深。
更要命的是,蓟州将领还想跟辽东将门抱团取暖,真到了那一步,朝廷就彻底管不住九边了。
原本的历史里,就是辽东将门拥兵自重,不听号令,导致辽东局势一再恶化,连带着蓟州、宣府、大同也被拉下水,形成地方将门抱团的局面,最终让九边防御体系彻底崩溃。
难怪朱由校要把王在晋这样的猛人放去蓟州,为的就是防着辽东将门的影响扩散开来。
朱由校随即又问道:“王爱卿,朕正想问你,若是朝廷年后调集京营大军出兵辽东,能否将建奴彻底剿灭?”
王在晋面露难色,欠身道:“启禀陛下,恕老臣直言,若要出兵辽东剿灭建奴,需以京营为绝对主力,且必须速战速决。
否则一旦拖延日久,必定会损失惨重,即便灭了建奴,京营也会元气大伤,反倒得不偿失,毕竟京营如今是大明的第一精锐。”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道:“更要紧的是,若京营受损严重,辽东将门恐会趁机做大,届时便可能冒出第二个李成梁。
如今辽东局势稍稳,这样辽东将门,都是靠熊廷弼在上边压着。
一旦没了他的约束,那些将门定会抱成一团,朝廷军令怕是再难施行。”
“熊廷弼坚持严防死守、稳步推进,原因有二。
一来萨尔浒战后,我大明精锐尽失,骑兵损耗殆尽,建奴却擅长野战骑射,来去如风,辽东兵马难占优势,只能以守为主。
二来李成梁旧部多抱着养寇自重的心思,对朝廷军令阳奉阴违,他们本是辽东土着,与建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贸然决战,万一他们临阵放水,战事必遭恶化。
这风险,熊廷弼不愿冒,老臣也不敢冒。”
“过几日熊廷弼便要回京述职,陛下可亲自询问,老臣坐镇蓟州,对辽东内情况终究所知有限。”
朱由校点头道:“王爱卿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蓟州局势安稳,你在京歇几日再回去。”
随即王在晋起身领命之后,领命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朱由校转头看向正喝茶的江宁:“江兄,方才王在晋的话,你怎么看?”
江宁想都没想,脱口道:“坐着看,躺着看,怎么看都行。”
朱由校顿时气歪了鼻子,没好气道:“江兄!
你如今好歹是当朝一品、五军都督府中军左都督,朕的左膀右臂、手足兄弟,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你的良心呢?”
江宁嘿嘿一笑道:“陛下,王大人说的情况,臣都清楚。
可辽东将门如今手握重兵,既没投敌也没造反,朝廷想动他们,总得有个由头。
依臣看,王大人说的在理,
若贸然派京营大军去辽东,万一损失惨重,没了京营制衡,那些本土将门趁机坐大,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紧接着江宁又道:“臣觉得,可将辽东兵马分批调离换防,由京营派兵驻守,再选派心腹将领接管,慢慢削弱他们的影响力。
等将门势力弱了,再调集大军一举灭了建奴不迟。”
朱由校眉头微皱:“江兄,朕不是没跟你说过,内阁袁爱卿、王在晋、熊廷弼,都多次上书说辽东建奴是心腹大患,绝不能放任。
朕忧心啊,所以想尽快剿灭他们。
当年的蒙元,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蒙古部落,最后能灭金灭宋、入主中原?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江宁点头。
这些话,朱由校跟他说过不止一次,内阁袁可立也私下聊过多次,都盼着拿出尽快剿灭建奴的方案。
眼下北方局势开始好转,西南也逐渐,确实是出兵的好时机。
可他心里清楚,小冰期已至,朝廷若在辽东耗太多钱粮军饷,京营损失过重,就算灭了建奴,将来再有其他危机,也难以应对。
这也是他不断扩充京营的原因,从最初十七万到如今三十万,还不算秦良玉等在北方各省的内军。
君臣二人商讨许久,摆在眼前的有两条路。
要么尽快南下平定江南士绅集团,要么北上辽东剿灭建奴,但是各有利弊。
最后江宁提议道:“等熊廷弼回京述职,当面问清辽东实情。
若可行,便先灭建奴,除去后顾之忧,再调集大军南下。”
至于江南士绅,朱由校与江宁看法一致,杀!狠狠的杀!
根本没有任何妥协谈判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