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华的住处在滨州市政府附近。
这里名叫云顶天宫,夜色比别处更沉,墨色的云团压在别墅区的尖顶上,连月光都吝啬得只漏下几缕。
宾利慕尚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轮胎卷起的水花打在雕花栏杆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车刚停稳在自家别墅门口,他就猛地推开车门,鳄鱼皮公文包在手里晃得像颗炸弹。
咔嗒一声,指纹锁识别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客厅的水晶灯亮着,妻子正坐在沙发上敷面膜,看到他风风火火闯进来,揭下面膜的手顿在半空:“这么晚回来?不是说陪姐夫谈事吗?”
她的声音带着刚做完美容的慵懒,眼角的细纹被精华液泡得发亮。
贵妇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整天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朱正华没接话,扯掉领带往茶几上一扔,丝绸面料滑过玻璃桌面,发出刺啦的声响。
“去收拾东西。”
他的声音发紧,喉结像被砂纸磨过,急促的说道:“你带着彤彤,现在就去机场,直接飞墨西哥。”
妻子愣住了,刚要问什么,就被丈夫眼里的惊慌给钉在原地。
结婚十五年,她从没见过朱正华这副模样。
平时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先慢条斯理地喝杯茶。
可是现在,却慌乱的不得了。
“怎么了?”
她的声音发颤,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真丝睡袍的领口,小心翼翼的说道“彤彤明天还要上学……”
“不上了!”
朱正华猛地转身,西装外套的下摆扫过茶几,将果盘里的水晶葡萄扫落在地。
紫黑色的果实滚得满地都是,像一颗颗摔碎的眼珠。
“我让你收拾就收拾,哪儿那么多废话?”
朱正华没好气的说道:“护照在衣帽间第三个抽屉,机票我让秘书马上订,飞墨西哥的最快航班。”
妻子的脸色瞬间白了。
她知道丈夫的生意不干净,这些年收过多少不明不白的礼盒,陪过多少酒气熏天的官员,她都假装看不见。
但“马上走”这三个字,像把冰锥刺进她心里。
她很清楚,只有天要塌的时候,他才会这样。
“正华,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抓住丈夫的胳膊,指尖掐进他昂贵的西装面料里,连声问道:“是不是跟陈光有关?早上我看新闻说……”
“别问了。”
朱正华甩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他盯着妻子惊恐的眼睛,突然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算我求你,别问了。马上带着彤彤走,去墨西哥的房子住,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找你们。”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黑卡塞进她手里:“密码是彤彤生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亏待自己。”妻子看着那张泛着冷光的黑卡,突然想起上个月朱正华醉酒后说的胡话。
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回头!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却不敢哭出声,只是咬着嘴唇点头:“我这就去收拾。”
楼梯上传来拖鞋的声音,十岁的女儿彤彤揉着眼睛站在二楼栏杆旁:“爸爸,妈妈,你们在吵什么?”
小女孩穿着粉色的公主睡衣,头发乱糟糟的,怀里还抱着朱正华去年送她的限量版芭比。
朱正华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强挤出笑容,朝女儿招手:“彤彤过来,爸爸带你去国外玩雪好不好?”
彤彤眼睛一亮,刚要跑下楼,就被母亲拉住:“乖,先去穿衣服,妈妈给你找护照。”
女人的声音哽咽着,却努力维持着温柔。
朱正华看着妻女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
他走到酒柜前,拧开一瓶轩尼诗,对着瓶口猛灌了几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
程立东让他去加拿大?
那老狐狸分明是想把他送出去当替罪羊!
当年萧明远的尸体刚捞上来,程立东也是这样笑着说“放心,天塌不了”,转头就把所有责任推到了别人的身上。
更何况,他才不相信程立东的鬼话,什么叫自己走了他就没事,真要是自己和妻子去了加拿大,那可能一辈子就完蛋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会永远的保守秘密。
“加拿大……”
他冷笑一声,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衬衫领口,黏腻得像十年前香房河的泥水,自言自语道:“老子才不上当。”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秘书发来的信息:“朱总,温哥华机票已订,凌晨三点十五分起飞,司机在楼下等。”
朱正华删了信息,调出另一个号码,那是个澳门的私人管家,三年前他在氹仔买了套海景公寓,连妻子都不知道。
“帮我订最快去澳门的机票,要私人飞机。”
他对着电话低声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对,现在就订,钱不是问题。另外,让公寓的佣人准备好,我大概中午到。”
挂了电话,他看着墙上全家福里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照片是去年拍的,他站在正华集团大楼前,胸前别着滨州市优秀企业家的徽章,程立东就站在他旁边,笑得像尊弥勒佛。
那时他以为自己真的洗白了,却忘了沾过血的手,怎么洗都有腥味。
“爸爸,我们准备好了。”
彤彤背着粉色的小书包跑出来,妻子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跟在后面,眼眶红红的。
朱正华掐灭烟,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头:“在飞机上要听话,到了给爸爸打电话。”
“爸爸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彤彤仰着小脸问,眼睛像极了妻子。
朱正华的心猛地一酸,他别过头不敢看女儿的眼睛:“爸爸还有事,处理完就去找你们。”
他帮妻子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突然抱住妻子,声音压得极低:“到了那边别信任何人,包括……包括程立东的电话。”
刘敏浑身一震,刚要问什么,就被他推上了车。
黑色的奔驰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滑出别墅区,朱正华站在门口,直到车尾灯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