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走到会议桌前,拿起那份转账记录,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行贿了。”
他突然看向沈青云,严肃的说道:“你手里的证据,够硬吗?”
沈青云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这里面有原始的银行流水、农民工的录音,还有陈光当年调查时留下的笔记。都是记者高翔找到的,他父亲是我以前的老同事。”
李跃进拿起信封看了看,又推了回去:“我觉得省纪委可以秘密介入调查。”
他看向顾青山,建议道:“至于陈光的死因,还是让市公安局按刑侦程序查,双线并行,互不干扰,也能避免打草惊蛇。”
顾青山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沈青云:“滨州是你的地盘,你最熟悉情况。需要省里做什么,尽管开口。”
说着话,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对沈青云说道:“青云同志,这种案子最容易得罪人,甚至可能有危险,你想清楚了?”
沈青云想起陈光的笔记本,想起那些在黑暗中坚守的人,挺直了脊背:“顾书记,李省长,我从警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连我们这些人都怕了,那老百姓就真的没指望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的说道:“陈光用了三年牢狱和一条命去追真相,林正把自己送进监狱去换关注,我没理由退缩。”
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顾青山突然笑了,拍了拍沈青云的肩膀:“你这个年轻人啊,有当年在公安厅的那股劲。”
他转身看向李跃进,严肃的说道:“省长,那就按你说的办,让省纪委连夜准备,明天就开始调查。”
李跃进站起身,拿起外套:“我现在就给省纪委打电话。青云同志,你回去后让孙健把公安那边的材料整理好,单线对接省纪委的同志。”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时眼里带着赞许:“记住,保密是第一位的。”
沈青云连忙点头。
许久之后,他走出省委大楼的时候,夜风格外清冽。
抬头望着省委大楼的灯光,突然觉得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落了地。
黑色轿车驶离省委大院,沈青云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突然让周大伟打开收音机。
里面正播放着本地新闻,女主播用甜美的声音报道着正华集团的慈善捐赠活动,称赞朱正华为滨州企业家的楷模。
听到这句话,沈青云皱了皱眉头,让周大伟关掉收音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脑海里闪过萧明远的笑容,陈光的徽章,高翔的录音,还有顾青山那句夸奖。
或许前路依旧黑暗,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车窗外的滨州城渐渐沉入夜色,而在这片夜色之下,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已经悄然酝酿。沈青云知道,明天的滨州,将不再一样。
……………………
程立东的家在香房区的高档小区御景园,二十八楼的落地窗能俯瞰半个城区的夜景。
但此刻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贴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的两道污渍。
朱正华把鳄鱼皮公文包往茶几上一摔,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抓起程立东刚泡好的普洱茶,仰头灌了半杯,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姐夫,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杯子重重墩在茶几上,水渍溅到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却完全不在意,反倒是对程立东说道:“陈光那小子居然死了,林正还跳出来认账,他是不是疯了?”
程立东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雪茄。落地灯的光在他微胖的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眼底的审视。
“你确定是林正杀死的他么?”
他眉峰一蹙,雪茄在指尖转了半圈,冷冷的说道:“你可别忘了,地铁站虽然林正被抓了,但之后的事情,咱们是不知道的。”
朱正华被问得一愣,随即挠了挠头,昂贵的西装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金表。
“我哪知道?”
他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兴奋,又掺着几分慌乱:“不过我找人打听了一下,警察在地铁里发现的尸体确实是陈光。说实话,我听到的时候腿都软了,但不是怕,是觉得总算清净了。”
程立东的指尖猛地收紧,雪茄烟纸被捏出褶皱。
“真不是你动的手?”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像冰锥划过玻璃,一字一句的说道:“陈光出狱后天天缠着你要说法,你敢说你没动歪心思?”
“天地良心!”
朱正华猛地站起来,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响:“姐夫,我都说好几次了,真不是我,我是想过找人吓唬吓唬他,但真没敢动真格的。”
他走到程立东面前,居高临下地掀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抓痕:“您看看,之前他堵我公司门口,把我挠成这样,我都没还手。”
程立东终于划着火柴,火苗在他眼前跳跃了一下,照亮了他额角的冷汗。
“没动手?”
他嗤笑一声,烟雾从齿缝间漏出来,冷笑着说道:“那他怎么死的?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死的?”
朱正华被问得哑口无言,重新跌坐回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真皮扶手的纹路。
“我也纳闷。”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低声说道:“不过死了也好。他手里不是有什么证据吗?现在人没了,那些东西自然也就成了废纸。”
“废纸?”
程立东把雪茄按在水晶烟灰缸里,火星溅起来又迅速熄灭,冷冷的说道:“林正为什么要跑去地铁站抛尸?”
“或者说,他为什么要杀陈光?”
“你别忘了,他是陈光的老师,当年陈光受贿案就是他辩护的,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说着话,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抓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两口,直接说道:“我听说,林正在审讯室里翻供了,还提到了萧明远。”
“萧明远”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朱正华的耳朵,他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
“他……他提那个死人干什么?”
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脑海里炸开,香房河的水冰冷刺骨,萧明远躺在岸边,眼镜掉在泥里,镜片碎成蛛网。
程立东盯着他骤变的脸色,指尖在茶几上轻轻敲击:“你慌什么?”
“我没慌。”
朱正华提高音量,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我是觉得晦气,那案子早就结了,怎么又被翻出来?”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个信封,推到程立东面前:“这是这个月的孝敬,姐夫,您看能不能……”
“收起你的钱。”
程立东的声音陡然严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看着朱正华没好气的说道:“现在是钱的事吗?孙健那老狐狸正盯着香房区的旧案!林正这一出,分明是想把水搅浑,逼我们自己浮出水面!”
他的手指重重戳着茶几,咬着牙说道:“我刚收到消息,市公安局的人已经去查十年前的拆迁档案了。”
顿了顿。
他看着朱正华道:“而且,你以为沈书记为什么突然要来香房区调研?”
朱正华的手一抖,信封滑落在地,厚厚的钞票露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那,那怎么办?要不,跟大老板提一下?让他打个招呼……”
说着话,他小心翼翼的说道:“毕竟大老板的身份摆在那里……”
“闭嘴!”
程立东猛地站起来,雪茄掉在地毯上,他抬脚狠狠碾了几下,咬着牙说道:“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惊惶的尖锐,没好气的说道:“大老板明年就要退休了,你这时候去叨扰,是想让他把我们当祭品献出去?”
朱正华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客厅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程立东紧绷的脸上明明灭灭,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雨夜,香房河上晃动的手电光。
“姐夫,我有点害怕了。”
朱正华的声音突然软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当年拆迁队的老王还在滨州,他知道萧明远死前跟我吵过架。还有陈光找到的那几个农民工,万一被警察找到……”
程立东深吸一口气,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冰块在水晶杯里碰撞出清脆的响。
“怕就对了。”
他把酒杯递给朱正华,自己也倒了一杯,缓缓说道:“明天一早,你带着老婆孩子去加拿大,说是考察项目。”
他仰头喝干杯中的酒,喉结滚动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公司的事让副总盯着,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朱正华握着酒杯的手指泛白:“那你呢?”
“我能有什么事?”
程立东扯出个僵硬的笑,阴狠的说道:“我是香房区的区长,他们没有实据,动不了我。”
说到这里,他走到落地窗前,望着远处正华集团的办公大楼,灯光在夜色中亮得刺眼,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走了,他们就没了突破口,过阵子自然会把注意力移开。”
朱正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区长姐夫,好像藏着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他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个U盘:“这里有我们这几年的账目备份,我藏在瑞士银行的保险箱里了,密码是……”
“不用告诉我。”
程立东打断他,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夜:“你走你的,别给我打电话,别联系任何人。”
说完,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朱正华慌乱的脸上,一字一句的说道:“记住,就算被抓住,也只能认自己的罪,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他没有往下说,但朱正华很清楚程立东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乱讲话,那家里人就要倒霉了。
朱正华的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抓起公文包,脚步踉跄地走向门口,开门时冷风灌进来,吹动了程立东额前的碎发。
门咔嗒关上的瞬间,程立东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沙发上。
客厅里只剩下落地灯昏黄的光,照着他疲惫的脸。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来,映出通讯录里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足足五分钟,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嘟……”
电话当中的忙音像重锤敲在程立东的心上。
他握紧手机,指节泛白,手心的汗浸湿了磨砂的外壳。
第三声忙音刚响起,电话被接起,听筒里传来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过木头:“谁?”
程立东的喉咙发紧,他走到落地窗前,把声音压到最低,像怕被风卷走似的:“老领导,是我,立东。”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低声说道:“您最近有空吗?我想跟您见一面,有些事想向您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翻动报纸的沙沙声。
“什么事?”
那声音依旧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程立东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觉自己像坠入了无底深渊。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含混的气音。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关于十年前的一些事,还有滨州最近的案子。”
电话那头的报纸声停了。
又过了几秒,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面吧。”
下一刻,不等程立东说话,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程立东握着手机,呆立在落地窗前,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一张变幻莫测的网。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他更清楚,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到了这个地步,被沈青云盯上,如果自己不采取一些措施,那就要真的麻烦了。
落地灯的光晕里,雪茄的烟灰终于从烟蒂上断裂,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像一小撮无人察觉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