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像一层轻纱,笼罩着省委大院。
雪松的枝桠上挂着细密的水珠,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谁在枝头撒了一把碎钻。
沈青云坐在黑色轿车的后座,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圈,目光透过车窗,落在路边修剪整齐的冬青丛上。
副驾驶座上的胡国忠双手交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呼吸比平时急促些。
他知道,今天这趟省委之行,将是自己仕途的关键一役。
沈青云刚刚就已经说了,要带自己去见省委书记田富国。
要知道。
虽然他是副厅级的省委常委,但想要跟田富国这位湘南省的一把手见面,可是非常困难的。
国内的行政体系遵循层级管理原则,省委书记作为省部级正职,是一省最高决策者,其工作对象主要是副部级干部、厅局正职和地市党政一把手。
副厅级干部属于中层干部,大部分是厅局副职、地市副职或区县主官,与省委书记相隔至少两三个层级。
这种层级差如同金字塔过滤,只有足够重要的事务才会穿透层级抵达顶层,多数副厅级干部的日常工作因属于具体执行范畴,自然不在省委书记的直接接触范围内。
就好像一般的副县长之类的干部,想要见沈青云这个市委书记,也是非常困难的。
再者说。
省委书记的核心职能是统筹全省战略方向、重大决策和全局部署。
而副厅级干部则负责具体政策落地、专项业务推进,两者的工作重心几乎没有直接重叠。
省委书记的日程被全省性会议、重大调研、顶层协调占据,而副厅级干部的工作多通过权力的层级链条传递,直接汇报机会仅见于极特殊场景。
这种情况下,胡国忠这么多年,就见过田富国两次,还是田富国去华阳市视察的时候,负责接待说过几句话。
其他的时间里,他根本没机会跟田富国见面的。
………………
“沈书记,前面就到省委大院了。”
司机秦海川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沈青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车子停下,胡国忠联盟打开车门来到沈青云这边,帮他开门,同时一只手还护着门框,让沈青云小心。
沈青云下车的时候,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他回头看了眼胡国忠:“你在车里稍等,我先去见田书记。”
胡国忠连忙点头,看着沈青云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大楼的旋转门后,才发现自己手心的汗已经浸湿了裤袋里的手帕。
车窗外,两名警卫站在哨位上,藏青色制服的肩章在晨光中发亮,让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县委办公室当通讯员时,每天早上擦办公桌的情景。
那时的他,连市委大院的门都不敢随便进。
省委书记办公室在七楼,走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干干净净。
沈青云走到挂着“书记办公室”木牌的门前,抬手敲了三下。
之前已经打过招呼,他自然是直接过来了。
“进来。”
田富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种久经沉淀的厚重感,像古铜钟被轻轻敲响。
沈青云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墨香混杂着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田富国正站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手里握着一支狼毫笔,在洒金宣纸上写着“政者正也”四个大字。
书桌左侧的博古架上,一尊青铜鼎静静伫立,鼎身上的饕餮纹在顶灯的照射下,透着一股威严的古韵。
“田书记。”
沈青云在离书桌三米远的地方站定,微微欠身。
田富国放下笔,拿起镇纸压住宣纸,转过身来。他穿着一件浅灰色中山装,领口系得一丝不苟,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沉淀的威严:“坐吧。你特意从华阳跑一趟,怕是不只是为了汇报工作吧?”
沈青云在对面的梨花木沙发上坐下,接过秘书递来的青瓷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主要是为了组织部长人选的事。市委常委会开了两次,大家推荐了不少人,但总觉得差点意思。”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名单,放在茶几上:“李尚平推荐的赵立群,虽然在政法系统口碑不错,但去年在处理群体事件时,有捂盖子的嫌疑。周良涛力挺的马文斌,业务能力确实强,可他爱人在周劲松大舅哥的公司任财务总监,这层关系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田富国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那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
“有。”
沈青云抬眼,语气笃定的说道:“我想推荐胡国忠。”
田富国的眉梢微微挑起,目光在沈青云脸上停顿了两秒:“你的市委秘书长?”
“是。”
沈青云点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沉声说道:“他在华阳工作了十六年,从乡镇文书做到市委秘书长,全市三百多个县处级干部的履历,他能倒背如流。上周我让他梳理干部任职年限,他不仅列出了三十七名在同一岗位超过十年的干部,还附上了每个人的群众信访记录。连三年前有人匿名举报某局长公车私用的材料,都被他从档案堆里翻了出来。”
田富国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组织部长管的是官帽子,得是个油盐不进的角色。胡国忠跟着你这么长时间,就没为任何人说过情?”
“一次都没有。”
沈青云语气坚决,“我派人打听过,去年他亲侄子考选调生,笔试成绩差三分,他妹妹哭着求他通融,他愣是没松口。后来那孩子复读一年,今年凭自己本事考上了,他这才请全家吃了顿饭。”
田富国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角的皱纹舒展了些:“倒是个硬骨头。不过组织部长是常委,得走程序。你让他上来一趟,我跟他聊聊。”
沈青云拿出手机拨号时,胡国忠正在车里数着手表的秒针。
接到电话的瞬间,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后视镜理了理衬衫领口,这已经是第五次整理了。
但坐在驾驶员位置的秦海川却没有嘲讽他的意思,因为秦海川很清楚,换做是自己的话,恐怕比胡国华还要紧张。
电话响起的那一瞬间,胡国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了起来。
“书记。”
他恭恭敬敬的说道。
“老胡你上来一趟,七楼。”
沈青云的声音传来。
“是。”
胡国华激动不已,连忙点头答应着。
很快,跟着田富国秘书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博古架上的青铜鼎吸引,直到田富国开口才回过神。
“国忠同志,在华阳待了不少年头吧?”
田富国的语气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十六年零七个月,书记。”
胡国忠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吐字清晰,缓缓说道:“从乡镇的文书做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那你说说,组织部长最该守住的底线是什么?”
田富国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照灯般落在他脸上,开口问道。
“我觉得有三条。”
胡国忠挺直腰板,语气渐渐沉稳:“第一,不看关系看实绩,哪怕是领导打过招呼的,不合格就是不合格。第二,程序不能少一步,考察、公示、谈话,哪环都不能省。第三,自己得干净,手里的笔不能为了人情歪半分。”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我爹种庄稼,苗好不好得看土壤、看雨水,不是看谁家的地挨着村长家。”
“哈哈哈哈!”
田富国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在办公室里回荡:“说得好!庄稼人有庄稼人的道理,做官也有做官的本分。华阳的干部队伍该好好筛筛了,你要是接了这个担子,就得做那把最准的筛子。”
胡国忠站起身,腰板挺得笔直:“请田书记放心,我要是筛不干净,您第一个拿我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