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如你所说,雪鸢心中本就没有儿臣,若儿臣此时与她拉开距离,她心中只怕更不会有儿臣了。”
这些日子,他亲眼见着雪鸢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许变化,虽然还是一样冷漠,可他直觉她的态度确实与之前不同了。
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么一丝进展,他怎么可能放弃。
他暗自思忖,说不定他离开了,反而给她腾出了时间让她去思念心上人。
此等蠢事,他刘恒才不会做!
再者,刘恒总觉得薄姬这话十分没有道理。
他虽然不算太通感情之事,可他也明白,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能让旁人随意掺和进去。
明明他与雪鸢之间现在的感情连萌芽的苗头都还未见,这时突然出现一个毫不相干的第三者横插一脚,结局可想而知。
刘恒在心中再一次否定了薄姬那话的可行性。
薄姬见刘恒拒绝,脸上笑容倏地一滞,片刻后,唇边才重新牵出一抹笑,不死心道:“恒儿,几日过去了,你与她的感情并未有丝毫进展,不如试一试母后与你说的,就算试过后没有效果,也不会妨碍到什么。”
刘恒还是摇头。
“母后,儿臣与雪鸢之间的事还是不要牵扯其他人了。”
他们两人之间还有许多事要解决呢,若再将其他人扯进来,情况恐怕只会乱上加乱。
与其那时焦头烂额,不如一开始就斩断这种可能。
“恒儿......”
薄姬还欲再劝。
刘恒见了,急忙出声制止,语气十分坚决,“儿臣心意已决,母后无需多劝。”
说这话时,刘恒那双被墨色浸染的眸中满是认真,看得薄姬一愣。
她不自觉点了点头,“好。”
话音刚落,她便蹙起了眉头,而后陷入了沉思,思绪繁乱如麻。
刘恒则安静坐于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反正他手头也没有多少事情要处理,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彻底解决薄姬与雪鸢之间的事情。
他希望雪鸢在代宫,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自由,不必因为任何人受到一丝束缚。
薄姬一边思索,视线还不住地往一旁悠然自得喝茶的刘恒身上飘。
看着看着,她在心中哂笑一声,暗道自己真是糊涂了。
那莫夫人受宠不过短短几日,况且还是这样的情况,恒儿对她,想来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她笃定,刘恒不会对一个心中没有他的女子一直保持这样热切的态度。
时日久了,不用她插手,也许两人之间自然而然就淡下来了呢。
这样一想,倒真是她过于心急了。
薄姬在心中想了许多,最终决定暂且听之任之。
待日后情况不对,她再适时出手干预,此刻可不能因这事儿伤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
于是,薄姬再次开口时,语气已变得平和,和煦宛若春风,“恒儿,那此事就先这样吧,母后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一切。”
刘恒闻言,唇边的笑意更浓。
“多谢母后。”
薄姬无奈摆摆手,看向他,“恒儿可是还有其他话与母后说,现在一并说了吧。”
她这儿子今儿在她这孔雀台待的时辰好像长了一些,且看他这不慌不忙的样子,定然还有其他话要说。
他一直不主动开口,她都快不耐烦了。
左右也就那一摊子事儿,不如一道说了,省得日后再提起,没得惹她心烦。
刘恒对薄姬的话并不意外,闻声也是顺势说道:“母后,雪鸢的事儿您也知道了,往后还望母后别与她计较。”
这话的意思就是雪鸢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如宫中规矩那般到她这里来请安,以及可能会有其他违逆她心意的地方。
薄姬听明白了,一时也懒得计较,遂点了点头,“母后答应你,不插手关雎殿的事。”
说完,她才没好气地瞥了刘恒一眼,语气算不上好,“恒儿这下满意了吧?”
刘恒抿唇轻笑,不说其他,只是道:“儿臣多谢母后。”
薄姬一见他这模样,突然就开始心烦起来,随意地挥了挥手,“行了,今儿没什么事便回去吧,哀家有些乏了。”
“喏,儿臣告退。”
刘恒出了孔雀台,午间的空气有些燥热,远处地面上的空间仿若出现了无形的火焰,空气都微微卷曲起来。
阵阵热浪袭来,让刘恒额头很快渗出些许细汗。
他抬手,轻轻拭去额间的汗珠,而后撩起眼皮,看向挂在空中不断发出刺目光芒的太阳,忽地就想到了雪鸢。
说起来,雪鸢和这温暖到灼人的太阳全然不同,她是冷到极致的皎月,清冷又迷人。
刘恒突然想要快点见到雪鸢,抬脚便往关雎殿的方向走去。
月光纵然冰冷,可他,甘之如饴。
关雎殿。
柳儿已着人将寻到的刻有民间故事和传说的竹简搬到了雪鸢面前。
故事算不得多,可没有纸张,刻在竹简上,数量看着十分惊人,让宫人搬了一趟又一趟。
雪鸢见了,也不由有些咂舌。
难怪古人赞旁人博学有学富五车一词呢,若按照现代人从各处所学的那些繁杂的知识,以如今的量来换算,只怕远远不止五车了吧。
雪鸢看着面前案上堆得高高的竹简,从上面随意拿起一卷,素手将竹简一摊,快速扫了一眼大致内容,觉得尚可,于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然而竹简看着着实不太痛快。
原因无他,竹简沉重,可能记载的内容并不多,她很快便能看完一卷,甚至一卷只能记录故事的一小部分。
若她要看完一个故事,可能得翻上好几卷竹简,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多了,她的好兴致也难免受到几分影响。
再次耐着性子看完刻在五卷竹简上的同一个故事时,她终于没了看下去的欲望。
太麻烦了!
放下竹简,雪鸢手中精美的团扇不自觉扇动地快了一些。
她想,还是得快些造出纸张来才好啊。
届时有了纸张,再去雇一批学子,让他们专门为她写话本子,她定然要看个痛快!
刘恒到关雎殿时,雪鸢正在听柳儿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雪鸢没耐心去看那些刻在竹简上的故事,柳儿便自告奋勇,提出可以看完之后口述给她听,雪鸢一听就应了。
刘恒抬脚走进关雎殿,雪鸢瞥见他的身影,只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听柳儿讲故事。
柳儿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心中百感交集,面上神色却十分淡然,她快速向刘恒行了一礼,而后便继续起了先前的说书事业。
刘恒见雪鸢对他的态度一如往日,倒是有了心理准备,接受良好,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此刻雪鸢正兴致颇好地听柳儿讲故事,他也不敢扰了她的兴致,抬脚朝着那堆满了竹简的案几走去。
行至案前,他好奇地拿起一卷,而后展开,目光飞速从上面扫过。
看完一卷,他又重新换了一卷。
接连换了几卷后,他也明白了面前竹简上大致都是些什么内容。
他撩起衣摆安然坐于席子上,视线自然而然移到了雪鸢身上。
先前听说关雎殿的宫人好像在民间搜罗一些东西,刘恒便吩咐下面的人暗中行了方便,帮了些忙。
然而,他却不知他们寻的具体是什么,直到今日见了才明白。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女子,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女子从心底散发出的愉悦气息。
虽然知道那愉悦不是因为自己,他的心情还是随之飞扬起来。
瞧着雪鸢此刻脸上不自觉露出的一抹惬意,刘恒眼眸微垂,不由暗自思忖,或许自己往后可以多多为她搜寻一些故事,也算投其所好。
他暗自点了点头,旋即又开始了盯人日常。
男人本坐得十分端正,可渐渐的,他的身体却在不知不觉间换了个朝向,他似乎并未发现,只目光依旧温柔专注。
雪鸢敏锐地察觉到来自男人的灼灼视线,没有太大反应,手上团扇微微摇动,带起丝丝凉意。
殿外蝉鸣声不断,殿内柳儿讲故事的清脆声音有节奏地响起,二者相和,倒别有一番趣味。
......
关雎殿岁月正好,重华殿那边,窦漪房的心情却略显焦灼。
自那日去凤藻宫无功而返,在途中听到一阵诡异的女子歌声时,窦漪房心中就存了疑惑。
她一直想要弄清那歌声的秘密,无奈一直未找到机会。
时日久了,心心念念的事情没有丝毫进展不说,也未探听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传回汉宫,饶是心性沉稳如窦漪房,也不由开始着急起来。
......
自刘恒将雪鸢的事在薄姬面前过了明路后,接下来的日子,墨玉等人依旧未能在孔雀台见到那个被她们念叨了许久的人。
纵使墨玉仍不死心,日日在薄姬耳边提起雪鸢如何不守规矩,如何眼中无她,薄姬都只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听的次数多了,她也心烦,索性开口勒令墨玉往后不得再提。
墨玉被斥责,心中也起了火气,更是时时命人盯着关雎殿的动静,势必要在宫中蹲到雪鸢的身影。
她想了许多,想着到时候定要好好看看那吸引了刘恒目光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定还能借她的势接触到刘恒从而得宠。
她打算得很好,可惜,雪鸢却并不想如她的意。
每每雪鸢出了关雎殿,墨玉等人闻声赶来时,总是来迟一步。
无论墨玉等人动作如何迅速,大半个月下来,她们始终未能见到雪鸢。
如此,在炎炎夏日,墨玉心头的火气不降反增......
在又一次蹲人失败后,她不由有些抓狂。
“啊啊啊——”
“这个莫雪鸢,就这么见不得人嘛!”
墨玉等人多次蹲人无功而返,其他人也慢慢看清形势放弃了,唯有墨玉还在坚持。
雪鸢也不管,反正只要她不想,那些人是不可能见到她的。
不说她能感受到她们的气息提前避开她们,就是刘恒安排给她的侍卫也不会轻易让旁人近她身。
......
日子如潺潺流水,不疾不徐地向前流淌着,从长安来到代宫的所有人,也渐渐摸索出了属于各自的生活节奏。
面上一派平静,无波无澜。
至于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只要没有闹到明面上来,各方人马之间都心照不宣地只在暗地里较量。
雪鸢的生活也一如既往地惬意悠闲。
只有在她到代国三个月时,薄姬因刘恒独宠雪鸢一事与刘恒语重心长地聊了许久。
雪鸢虽然不在现场,不知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可从刘恒之后的表现,知道结果是刘恒胜了,她就也没有放在心上。
纵然偶尔得知薄姬因为自己的事心绪起伏,严重时甚至犯了头疾,她也依旧不放在心上。
反正情况已经是这样了,薄姬对自己的态度注定友善不起来,她也不会上赶着去讨好她。
薄姬的事,自有刘恒去解决。
刘恒也还算给力,听说薄姬犯了头疾,他就每日都会到孔雀台去守在薄姬病床前,事事亲力亲为。
纵然知道薄姬的病根是什么,每每面对薄姬期盼的眼神,他皆选择了沉默以对。
薄姬自然失望至极,心情不好,头疾又重了几分。
刘恒与薄姬一路走来,母子二人都十分熟悉各自的行事做派。
对于薄姬的情况,他早在初次因雪鸢的事和薄姬聊过后,就有了心理准备,他也早早想好了应对办法。
在刘恒心里,薄姬的份量重逾千金,十之八九的事,只要薄姬不同意,他都愿意遵循她的意见。
唯独雪鸢的事,他在寂静的夜里想过千百次,面对那张初见就让自己色令智昏的姣好面容,他始终想不出抛下她的可能。
他想:他可能不是个合格的儿子。
面对陪伴自己踏过一路荆棘走到如今的母亲,刘恒的心中是自责的。
所以,在薄姬病了后,刘恒便日日不落地守在薄姬床前,亲自侍疾,就连入夜也坐在案几边守着。
母后因他而病,母后受了苦,他自当一同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