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
「先出坎位,三步。」
姒今朝准确照做。
「乾位行二,艮位行三......用灵力剥开结界屏障......再坎位五步......」
虽然已有近数万年未曾如此并肩作战,之前朝夕相处时养成的默契也仍旧存在。
不稍多时,姒今朝就已经无伤站在那上锁的冰殿大门前。
“好耶!主人好厉害!”
两个守卫欢呼。
而两个守卫原本意识,已经吓疯了。
「啊啊啊啊啊!!这到底什么情况?!」
「为什么我的身体自己在动!自己在说话!」
「它们叫她主人?那她是谁?这小鬼到底从哪里来的啊!」
「遭了遭了遭了遭了......居然就这么直接走过来了?她要干什么?她要闯蚓螈宫吗?!天!母亲会杀了我们的!母亲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姒今朝自然是不在意他们本来的感想,仔细端详过门锁上的咒术,就按照东莱寂无的口头教学,现场结印破咒。
一破一个准儿。
以前她的悟性就高,只是身体跟不上。
现在换了副身体,应对这种小场面,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很快,到了最后一步,开锁。
姒今朝一个眼神过去,两个守卫就立马拿出钥匙,上手操作,三下五除二之后,就听咔吧一声,锁开了。
两人一个抱住足有脑袋大的大锁,一个拖开手臂粗的锁链,恭恭敬敬退到一边。
“主人!请进!”
「要死要死要死!她真的进去了!她到底是谁啊!要干嘛呀!」
“干得不错。”
姒今朝心情颇好地夸了他们一句,然后才推开门。
在推门之前,姒今朝没有想过,看到这么恶心的场面。
真的是恶心,比起尸骸遍地、比起血肉模糊、比起腐烂与污秽,更让人生理不适的场面。
有一个人、虽体型巨大到快要占满整个宫殿,应该也还可以被称之为人,他被锁在宫殿中心。
四道粗壮的锁链,分别固定住他的双手、双脚,让他只能呈大字形、近乎赤裸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满身肥肉堆叠着,一层覆盖住一层,像一滩流淌的肉泥,若不仔细去分辨,根本无法分清哪里是四肢、哪里是头颅。
听到门被打开的动静,一只充斥着凶狠与戾气眼睛,从肥肉的间隙里挤出来,一瞬间便锁定姒今朝。
在看清姒今朝的样子之后,一愣,随后变作迷茫。
“你是.....谁?”
他的声音像是从某种密闭容器、将松未松的盖子里,挤出来的一样,低沉、嘶哑,像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开口说话。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姒今朝充分发挥了这副易容样貌的优势。
十三四岁的孩子,就该直率,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
“你......走。不想死......的话。”
那只眼睛又躲回了肥肉里。
但是很奇怪,从他开口说话之后,那种生理不适的感觉,似乎悄然退去。
姒今朝再上前一步:“我不会死,甚至,我可以救你出去。”
她扬起一个笑。
“所以,你是谁?”
“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的声音更闷了。
“真的,我可以救你出去。你被关在这里,应该知道想要进来,有多不容易吧?我既然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能力吗?”
这次肥肉里挤出了两只眼睛。
他看着姒今朝,眼神有些复杂:“你不是子母神教的人?”
“骂谁呢?当然不是。”
姒今朝皱了皱鼻子,表示不满。
也许是姒今朝的情绪太过于直白,他怔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叫,韩青。”
沉默了一会儿,又艰难地继续道: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但......不必救我。”
“请杀死我。”
姒今朝与他对视。
确认这的确是他的意愿之后,点头:
“可以。”
韩青似乎笑了一下。
那双眼睛缓缓合上,不再睁开:“问吧。任何我知道的,只要你问。”
“你就是他们口中的母体的吧?”
姒今朝并未多言,很干脆地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是。”
韩青的回答也同样干脆。
姒今朝显然是揣着答案来问问题的。
虞长安说:
「子母神教的教徒常年在外抢掠资源,用以供养母体。」
所以当她第一眼看到韩青,就有了猜想。
被囚禁的渡劫境,空有一身修为而无法为己所用的渡劫境。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关在这里的?”
“四年......或者五年前?我这样的处境,你也看得见,哪里分得清时间。”
姒今朝闻言,眸中却有微光一闪而逝。
五年前,又是五年前。
“为什么是你,被关在这里。”
“因为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无限吞噬。”
他道:
“我可以无止境吞噬任何死物、甚至活物身上的灵力,用以转化为自己的修为。是最适合成为母体的人。”
姒今朝扯开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那你变成这个样子,是因吞噬太多,超过了本身可以承受的力量。”
这一句甚至是陈述句。
“是的。”
“那你的这种特殊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吗?”
“不是。”
“也就是,大约在五年前,你拥有了这种特殊的能力,并因为这种特殊能力,被迫成为了母体。”
刀宗给的消息也是,子母神教是近几年才开始壮大的。
“是。”
韩青看着姒今朝,突然反问:
“为什么你从始至终,都不惊讶?”
姒今朝弯起眼眸,笑得明朗:“因为我比你们以为的,还要了解你们。”
韩青并不能太理解这个“你们”,指的是什么。
由于被困的得太久,迟钝的大脑,也不容许他太敏锐地思考。
在他露出困惑的神情之前,姒今朝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在你之前,还有其他母体吗?”
韩青还沉浸在思绪中,本能地想要点头,后知后觉发现脖颈处的肥肉挤成一团,根本无法让他晃动脖子。
他默了默,最终还是用说话代替了动作。
“有的,在子母神教的历史中,所有寿数将近的高境界者,都被称作母体。”
“像你这样,被困在这里,被供养的呢?”
“只有我。”
他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情绪。
“我到来的时候,正是子母神教内部最混乱的时候。而我的出现,刚好止住了混乱。从那之后,我就成了唯一的母体。”
这个混乱,简直可以堪称黑暗。
母体未到寿数却被强制牺牲,子辈为争夺更多的力量,互相残杀,然后母体也想要得到母体的力量......
他这具身体的原身,就是死在了这样的混乱里。
在他原来的世界,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多、如此之残酷的死亡。
所以,他站了出来。
「那就让我来成为母体吧。」
也许是年少轻狂,也许是被天命眷顾的荣耀冲昏了头脑。
他这样说道。
天真地以为可以拯救一切。
可人的贪嗔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有人垂涎他的能力。
有人妒忌他一夜之间,从最底层最普通的一个教徒,变成教中无可或缺的重中之重。
有人害怕他真正成长起来之后,会背弃承诺。
有人担忧他终有一日,会脱离掌控。
有人忌惮他,怕他功高盖主,威胁到自身的地位与权力。
可那时的他看不清,还以为朝自己涌来的都是如表面那般热切的善意。
后来的后来,就变成了这样。
“人总会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你并非个例。”
姒今朝了解完前因后果,也只是如此感慨。
这一句在韩青听来,是一种蹩脚的安慰。
所以他很给面子地笑了一声,当做缓和气氛:“你也如此吗?”
“对,我也如此。”
姒今朝坦然应道。
她当然是特别的。
特别什么?特别强大特别威猛特别能打特别全能......
还有,特别自恋。
他又笑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多谢你。”
其实到这里,关于子母神教的来历,姒今朝都已经知晓得足够分明。
虞长安说,子母神教是一个信奉母体至上的帮派。
教内高境界者,凡修为停滞而寿数将近,便要自愿分出自己的全部修为,哺育新一代弟子。
当听到这个荒谬的规则时,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样的帮派绝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
正如刀宗来信所言,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子母神教一直都只是个名不经的小帮派,甚至早期都谈不上什么邪教不邪教。
也许因为,它最早建成时,初衷是好的。
教中为数不多的弟子,都怀揣着尊敬、与感恩,教中同样为数不多的高境界者,他们的自愿也是真的自愿。
以纯粹善意回以纯粹善意,「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可问题出就出在,人心无常势。
当子母神教中,第一个人起了私心,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儿,都会像一滴浓稠的黑墨,落在呈满清水的容器中,很快晕染开。
子母神教本身就是一个极小的容器而已。
所以里面的水,只需一滴墨,就会变得浑浊不堪。
韩青站在浑浊里,以为可以将已经腐烂发臭的污水,重新变得澄澈透明,可偏偏他自己——
只是一滴清水而已。
纯粹的善良是没法拯救一切的。
要么融入浑浊,要么死于浑浊。
或许雷霆的手段可以,但他显然并不拥有。
所以从他降临在浑浊里时,就注定了会变成一场悲剧。
“还有什么遗言吗?”
姒今朝问他。
“没有了。”
韩青的声音很平静。
姒今朝点点头,划拉开一个空间裂缝。
裂缝中,可以看到虞长安四人正跟着王哥,在心无旁骛地穿越教外迷阵。
并没有人发现这道突然出现的裂缝。
于彦坠在队伍最后。
姒今朝直接伸了手出去,拎住他的领子,就将人整个薅了过来。
骤然的失重感,惊得于彦差点爆粗口,人还没站稳,已经条件反射划破手心召出歃血之刃,回身一斩!
从姒今朝头顶斩了个空。
姒今朝叉腰:“这么凶?”
低头看到熟悉面孔,于彦满身的肃杀一瞬消解。
又好气又好笑:“姒姑娘!下次动手前说一声啊,吓死我了。”
姒今朝也很无辜:
“我就借你来用一下,一会儿就还回去,叫他们发现很难解释。”
于彦正受宠若惊,想着还有什么是特地要用得上他的,这才反应过来环顾四周。
对上韩青的眼睛时,惊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同时识海中响起系统的声音:
「宿主注意,附近有其他天命人出没。」
于彦定了定心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别开视线,疑惑地再转向姒今朝:“这......”
“这就是叫你来的原因。”
姒今朝开门见山,随后朝韩青的方向扬了扬下颚,示意道:
“去吧,杀了他。”
“啊?!”
于彦心如擂鼓。
这是什么发展?
为什么眼前的天命人会变成这副样子?
为什么姒姑娘会突然把他带过来,就为了让他杀这个天命人?
只是杀人的话,她自己动手不更快吗?
姒今朝完全没管他怎么想,又补充:
“动手的时候利落一点。”
“没关系,我不怕疼。”
韩青的语气是难得的松快。
这些年,他的境界无数次被强行推上渡劫境,又无数次被秘法抽离。
疼痛,他早已经习惯了。
身体膨胀成这样,本也是无时无刻都在痛的。
为了真正解脱而承受的疼痛,于他而言,怎样都是幸福的。
于彦评估了一下自己和韩青,双方境界差异,以及体积差异,开始犯愁。
怎样能够杀死一个体积如此庞大的渡劫境,还尽量利落,让他承受的痛苦达到最小呢?
于彦思考片刻,有了想法。
“了解。”
正要上前,又被姒今朝叫住:
“等等。”
她看向韩青,眼睛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礼尚往来,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你叫......”
“我叫姒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