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仿若被抽去了魂魄,木偶般机械地起身,双腿灌铅似的,一步步挪出电影院。外面的世界依旧鲜活热闹,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欢声笑语,店铺里传出招揽顾客的叫卖声,可这一切都与他俩绝缘。并肩前行时,肩膀偶尔触碰,带来的不再是亲昵,而是令人难堪的局促。他们沉默着走向飞跃超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又沉重,四周弥漫的尴尬与懊悔,几乎要凝出实质。
到了超市门口,杨婉兮的脚步戛然而止,她用力抿紧嘴唇,试图把那股即将决堤的酸涩憋回去,随后转身就要离开。杨威的心猛地一揪,身体比意识更快,右手本能地伸出去,悬在半空,却终究没了后续动作,最终只是声带干涩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声音出口的瞬间,带着几分沙哑,几分苦涩,好似被砂纸狠狠打磨过。
杨婉兮自然是听懂了这寥寥三字背后的千言万语。这里头,藏着对逾越友情界限的深深自责,更藏着他心底那道怎么也跨不过的天堑——对吴婷婷那份藕断丝连、顽固盘踞的爱意,哪怕这爱意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却依旧坚不可摧,拦住了所有朝她奔赴而来的可能。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声“对不起”,好似一记凌厉的重锤,把他俩之间刚刚小心翼翼燃起的那点暧昧火花,砸得粉碎,连点余烬都没留下。
杨婉兮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费了好大劲才稳住那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线,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回去注意安全。”说完,便决绝地快步走进那条幽深昏暗的巷子,身影迅速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串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口回荡。
杨威失魂落魄地晃到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眼神空洞,仿若丢了魂儿。公交车晃晃悠悠驶来,他随着人流上车,车厢里人挤人,嘈杂声、交谈声、报站声交织在一起,可他却好似置身于隔音的玻璃罩内,外界的一切统统与他无关,满心满眼都是刚刚电影院里那场如梦似幻又戛然而止的亲密。一路上,他死死攥着手机,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点开聊天框,手指哆哆嗦嗦地敲打着屏幕,字打出来,看着满是纠结与犹豫,犹豫再三,又满脸痛苦地删掉,删了又重新编辑,内心似有两个小人在激烈缠斗。终于,车子缓缓驶入熟悉的站台,他咬咬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按下发送键:“回到了。今天对不起了。”
彼时,杨婉兮正把自己蜷在房间的角落里,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那抹冷光在昏暗中格外刺眼,看到那条信息,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久久没有动弹,只是沉默地盯着屏幕,眼眶渐渐泛红。良久,她缓缓闭上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几不可闻地喃喃自语道:“我终究还是比不上她嘛?都走到这一步了,也不愿顺势和我在一起嘛?哪怕只是违心的回应,给我一点念想也好啊……”话未说完,一行滚烫的泪水已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悄然滑落,砸在手机屏幕上,洇湿了一小片。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抬手,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回复道:“不是所有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的。”
杨威看着这条回复,只觉心口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一阵钝痛袭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那颗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悬着的心慌慌下坠,彻底掉进了无底的黑暗深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曾经与他分享过无数欢笑、陪伴彼此走过漫长岁月的这位好友,已经决然地走出了他的世界,徒留满心的遗憾、酸涩与无法言说的惆怅,在这寂静的夜里肆意蔓延。
半个月的时光,就像指缝间的沙,不经意间便悄然溜走,杨威终于站在了驾考的终极战场上。这小子平日里没少下功夫,练车练得胳膊发酸、后背沁汗,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各个科目他都应对自如,一路稳扎稳打,竟一次性顺利通关。从市区那气氛紧绷的考场出来时,夕阳已经西斜,暖橙色的余晖宛如轻柔的薄纱,一寸寸给繁华的城市披上了梦幻又朦胧的外衣。杨威怀揣着满心的雀跃与疲惫,脚步匆匆地辗转搭上返程的车,车子晃晃悠悠,窗外的景色由霓虹闪烁渐渐变成暗沉的夜幕,等到抵达县城时,墨色已然浓稠得化不开,街边的路灯齐刷刷亮起,像是一串金黄的珠子,为寂静的小城勾勒出轮廓,表盘上的时针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跨过了六点的刻度。
杨威刚一下车,就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手指在空荡荡的兜里搅了一圈,这才惊觉兜比脸还干净,别说是打车钱,连一个钢镚儿都没剩下。他又赶忙掏出手机,想着用打车软件叫辆车回家,拇指急切地按下开机键,可屏幕却依旧黑着,毫无反应,电量早在这一整天的奔波折腾中耗尽,此刻这黑屏的手机,在手里就宛如一块冷冰冰的废铁。没办法,杨威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选择从县城徒步走回家。
起初,杨威还心存一丝侥幸,站在路边,眼巴巴地瞅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把每一辆车都看穿,心里默默盼着能遇上哪个相熟的面孔,搭个顺风车。每有车减速朝他靠近,他立马眼睛放光,脸上堆满期待,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那模样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然而,现实却一次次给他泼冷水,回应他的,要么是汽车扬尘而去时喷出的刺鼻尾气,熏得他直咳嗽,要么是车窗里陌生人投来的疑惑、戒备的眼神,随后加速驶离。
这么徒劳地耗了许久,希望一次次落空,杨威的心也渐渐凉了下来,没了起初的那股心气儿。索性放弃搭车的念头,一门心思琢磨起靠自己的两条腿,到底能不能丈量完这漫长又未知的归家路。他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四周夜色愈发浓稠,像是打翻了墨水瓶,将世界染得漆黑。偶尔几声虫鸣从路边的草丛里传出,在寂静夜里突兀又清亮,反倒衬得夜愈发幽深寂静。月光冷冷地洒在路面,像是铺上了一层白霜,给这孤独的独行添了几分清冷与凄凉。
这一路,杨威走得极为艰难,双腿像是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力气,脚掌磨出了水泡,刺痛感顺着神经往上传,可他只能咬着牙坚持。等双脚终于迈进家门,时针已无情地快指向夜里十一点。家中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杨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踏出一连串急促又杂乱的声响。朱珍瘫坐在沙发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手里攥着手机,嘴里不停念叨着担心杨威出了什么意外,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揪心的焦急,两人心急如焚。
还是杨威的好友林平丰接到杨均的求助电话,电话那头慌乱又急切的声音,让他二话不说,披上件外套就跨上摩托车,“突突突”地冲进深沉夜色。他先是风风火火地赶到县城,把大街小巷跟梳篦子似的寻了个遍,眼睛瞪得溜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奔向东镇,沿途只要瞅见个身形跟杨威相似的身影,就扯着嗓子大声呼喊,那声音在寂静夜里传出去老远。不仅如此,他还掏出手机登录qq空间,心急火燎地一股脑添加了杨威不少好友,逐个发消息打听杨威的行踪,手指在屏幕上点得飞快。只是林平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骑着摩托车沿着平坦宽阔的大路狂飙,心急火燎找人,杨威却闷头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艰难挪着。这场阴差阳错的寻人,衍生出一箩筐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在日后提起时,依旧能惹得众人捧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