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顾宝山家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嗡嗡声吵的人头痛。
辰时快到了,抬棺的人都在棺材四周站定,弯腰将绑在棺木上面的木头压在肩上。
待柳神婆说了一声:“起——”
随后棺木被抬起,关氏的棺木先行,顾大妮的棺木紧跟其后。
顾宝山家的坟地在南边,从前面巷子里往南去,直走就行。
路上的雪提前清理了,好走了许多。
棺木一出院子,“孝子贤孙”们开始在路边哭送。
这是关家人花银子请的“孝子贤孙”。
按辈分,关氏是他们的堂姑、堂姑奶,让他们来扮演孝子贤孙也算是合适。
除了孝子贤孙哭送,蒋氏母子三人也跟在一旁,虽然没哭,但身上的孝服很是刺眼。
村里人指指点点,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暗骂活该,但也有人觉得关家闹的太过。
你关家的闺女死了,那是命不好,作甚非往婆婆和男人身上赖?
就算婆婆和男人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吵骂两句也就算了,哪有逼着自家男人、婆婆和小姑子穿孝服的?
低声嘟囔这话的,是位瘦到脱相的中年妇人。
这话一出,妇人四周紧挨着她的人,全都回头瞧了她一眼。
认出是谁后,众人纷纷撇嘴,齐齐送了她一双白眼。
还道是谁说这话,原来是顾老锣他媳妇金氏。
也难怪金氏会这么说,她家三个媳妇如今被她逼死了俩,偏那俩媳妇的娘家人又都是怂蛋!
跑来吵骂一通后,之后便不了了之了。
这样的人,说出这种话来不稀奇。
众人不理她,只不断地说关家疼闺女。
“这关家可真够舍得的!听说那棺木好几两银子一口!两口棺材可是花了不少银子!”
“谁说不是?还有这纸扎的人马、庭阁楼院、金山银山等,谁家会这么舍得?”
“就是那三年前罗地主家的少奶奶下葬,也没今儿关氏风光!”
……
金氏听着街坊四邻不断地夸着关家好,脸色阴了下来。
她抿了抿唇,从人群中挤出来,骂骂咧咧的往家走。
金氏住在北边,回家的话,要经过村尾顾家东边的那条巷子。
沿着挖出来的羊肠小道走进巷子里,左手边的院子便是顾家。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叫骂:
“顾连升!老娘要报官!!!你们顾家竟养出一个贼出来!赶紧的!让你那手贱下作的妹子滚出来!她偷了老娘的银首饰,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听到这话的金氏登时停了下来,双眸轻闪。
这声音耳生的很,应当是那将进门没几日的钱氏。
听这话的意思,钱氏的东西丢了,且偷东西的还是童生老爷的妹子顾枝儿?
这顾枝儿啥时候来的?咋没听人说起过?
金氏越想心越痒,脚下当即后转,往隔壁走去。
顾连升此时有些焦头烂额。
原是想着,先瞒着顾枝儿,暂且不让她知道钱氏已经进门,怕的就是她甩脸子不愿意留下伺候老爷子、老太太。
钱氏是知道顾连升用意的,左右她不想伺候那俩老不死的,顾连升这做法正合她意,她也乐的配合,便一直躲着顾枝儿,头一日还真就安然无事。
可家里多了个大活人,顾枝儿再是粗心大意也不可能一点儿都察觉不到。
别的不说,只每日的吃喝都对不上数量。
每次煮饭,顾连升都会开口说要多煮一些,他最近胃口好,饭量渐长。
这原本也没什么,可每顿饭顾连升还要分饭。
分完饭后,他端着足够两人吃的饭食,回他自个儿屋里去吃。
以往顾连升也有过这种做法,可那是因为吃小灶,为了不让二房的人发现才不得不那么做的。
如今二房一家子全过继了,家里是剩大房这一房人,压根没必要再躲。
况且这两日的饭食也不是啥好东西,全是一些糊糊腌菜一类的食物。
这有啥可藏的?
察觉到事情不对头的顾枝儿,在顾连升又一次把饭菜端到东厢时,她直接抢先一步撞开房门,看到了钱氏。
顾枝儿先前跟着顾连升一起去见过钱氏,这会子自是认了出来。
她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想法,以为是钱氏不知廉耻,主动上门勾搭顾连升。
顾枝儿当场便黑了脸。
好在顾连升连忙解释了一通,将钱氏提前嫁进来的事告诉她,让她别乱想。
顾枝儿不信顾连升的话,转身去西间问了老爷子。
老爷子见事情被撞破,索性说了实话,说钱氏不想伺候他们老两口,只好将顾枝儿喊回来伺候他们。
听到这话的顾枝儿顿时掉起了泪,这回是真伤心了。
新媳妇不愿伺候,便喊来自个儿伺候,却不曾细想想,王家那边,她有婆婆要伺候,还有孩子和男人要照料。
做大哥的骗她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做爹娘也跟着哄骗她。
顾枝儿越想越气,坐在西间狠狠地哭了一场,直哭的顾老爷子没了耐心,开口将其训斥了一顿。
这下顾枝儿更伤心了,一腔孝心也淡了下来,伺候起来也不再那么精心,且非要闹着让钱氏一起来伺候。
钱氏自是不愿意,姑嫂两个昨晚上闹了一场,今儿早上又闹了一场。
钱氏有顾连升帮着,又有顾老爷子拉偏架,便一直稳居上风,可以说是压着顾枝儿骂。
就拿今儿早上来说,顾枝儿还没骂两句,顾连升便出来护着,顾老爷子也开口让她别闹了。
而钱氏呢,也没见好就收,而是趁机指着顾枝儿狠狠地骂了一通。
闹过后,钱氏去了后院茅房,气昏了头的顾枝儿,翻出一把剪刀冲进了东厢。
趁着东厢这会子没人,把钱氏的衣裳全都翻出来剪烂,还把藏在衣裳里的妆奁盒狠狠地砸在地上,砸了个稀烂!
等钱氏从茅房回来,一进东厢便看到满屋狼藉,地上到处都是剪烂的衣裳。
这些衣裳钱氏都不在乎,她的目光一直放在地上碎裂的妆奁盒上。
看着碎裂的盒子,她大惊失色,双手发抖,忙上前捡了起来。
这是她用来存放银首饰的盒子,里面有银镯子两对,银簪子六根,银戒指六个,银耳环六对。
她在地上找了找,一样都没找到。
不用想,那些银首饰定是被人拿走了!
至于这人是谁,眼下明晃晃的摆着呢!
抱起盒子,钱氏去堂屋找顾枝儿算账!
顾连升也在堂屋,此时正在劝慰冷脸的顾枝儿,想让她别与钱氏一般计较,大度些,待回王家那日,他定会多置办些东西让顾枝儿带回去涨脸。
这话让门外的钱氏听到了,当即暴跳如雷,也不进屋了,就在廊下冲着屋里骂了起来。
顾枝儿此时也在气头上,方才的火气并没有消散,一听钱氏骂她偷东西,先是一愣,接着便铁青着的脸冲了出去。
“放你娘的屁!哪个偷你东西了?!你有什么东西能值得老娘惦记?!”
……
屋内的顾连升心跳加快了一瞬,眼底划过心虚和忐忑。
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
听钱氏的意思,她把丢失的那些银首饰算到了顾枝儿的头上,以为是顾枝偷了它们。
顾连升眼眸轻闪,这样……也好,既是算在了顾枝儿头上,那自是不会再怀疑他。
既如此,那就让顾枝儿背锅吧。
虽说这样做很对不起妹妹,但回头自个儿可以暗里补偿她。
顾连升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起身跟出去,想帮着钱氏把这事推到顾枝儿头上。
可等他一掀开帘子,整个人呆愣住,钱氏和顾枝儿打了起来!
姑嫂俩一个都不肯退,打作一团滚到了院子里的雪窝里。
一会儿顾枝儿骑在钱氏身上扇巴掌,一会儿钱氏仗着体型力量反压过去,骑在顾枝儿身上还了几巴掌。
单论体型和力量,顾枝儿不是钱氏的对手,可要说玩阴的,顾枝儿像极了冯氏,一点不带含糊的,能甩钱氏一条街!
放才的剪刀顾枝儿一直没丢开,她知道自个儿将钱氏的衣裳剪破后,钱氏绝对不会罢休,故而一直将那剪刀藏在身上。
这会打了起来,她趁钱氏不备,从衣裳里拿出剪刀,冲着钱氏的脸划了一下——
“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只见钱氏双手捂着脸跌坐在一旁,满眼惊恐!
顾枝儿从地上爬起来,举着剪刀继续往钱氏脸上划!
钱氏顿时没了气焰,捂着脸连滚带爬的躲到一旁,一面又扯着嗓子喊救命。
“来人啊!杀人了!童生老爷的妹子要杀亲嫂子了!!!”
顾枝儿神色狰狞,啐了她一口:“你个缺男人的娼妇!就你也配做我嫂子?我呸!别恶心我了!
今儿我便毁了你的脸,再剪烂你的嘴!我倒要看看,没了脸、没了嘴,你还能否骂的出来!”
这话让钱氏心惊肉跳。
余光看到傻站在堂屋门口的顾连升,钱氏双眼放光,以为有救了,忙踉踉跄跄的朝堂屋跑去。
可下一瞬,回过神来的顾连升竟是慌乱的退回到堂屋内,并将堂屋的房门关闭,将钱氏和顾枝儿全都关在了外面。
钱氏:……!!!
“开门!开门!”钱氏又惊又怒,疯狂的砸着房门。
可惜,屋内的顾连升就是不肯开。
眼看顾枝儿举着剪刀又过来了,钱氏只好往院门那边跑,想跑出去找人求救。
刚到院门这边,与院门外鬼鬼祟祟的金氏撞在了一起,俩人纷纷倒进雪窝里,沾了一身的雪。
追上来的顾枝儿,举着剪刀趁机往钱氏腿上扎去——
钱氏也够狠,竟是仗着自个儿力气大,将金氏拉过来挡了一下。
顾枝儿惊了一瞬,想收回剪子,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里的剪子,狠狠地扎在金氏的大腿上。
紧接着,一道杀猪般的叫声响了起来:
“啊——!!!”
顾枝儿又惊又慌,握着剪刀的手下意识往外拔,把扎进肉里的剪刀又拔了出来,惹得金氏再次惨叫起来。
殷红的血从被扎破的窟窿里流出来,出血量不算多,且很快便自行止住了。
从剪刀上的红色血迹深度可以推断,这一剪刀扎的并不深。
冬日的衣裳足够厚,帮着抵挡了一部分,再者剪刀不是刀,并不适合用来捅人。
加上顾枝儿的力气有限,就是站着不动让她扎,她也扎不了多深。
虽说不深,但到底皮肉被捅出一个血洞,疼还是一样的疼。
金氏双手抱着腿,扯着嗓子不停地叫唤,半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她这大嗓门,纷纷寻声往这边来。
终于冷静下来的顾枝儿,知道自个儿闯祸了,脸白的没个人样,浑身都在发抖,拿着剪子跑回了家。
躲在堂屋内的顾连升也听到了外头的惨叫声,他慌的没了主意,只好跑到西间让顾老爷子拿主意。
顾老爷子这会子胸口又疼了起来,他叮嘱儿子:“别、别开门!你是读书人,手上没力气,我跟你娘又全都瘫在床上,你妹子如今疯魔了,可别让她误伤了你!”
“那钱氏怎么办?您听听这惨叫声,疼的声音都变了!”
“你管她作甚?没了她岂不是更好?她那嫁妆你收着,赶明儿再娶一房回来也就是了。”
这话让顾连升豁然开朗,对啊,他慌什么?只要门不开,顾枝儿又进不来,至于钱氏……
常言说的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眼下,他们夫妻也只能各安天命。
“大哥!开门!”
顾枝儿浑身是雪的回到堂屋这边,冲着房门连拍好几下,语气急切的让顾连升开门。
屋内,听到顾枝儿声音,顾连升下意识抖了抖,但转念一想顾枝儿又进不来,瞬时浑身一松。
“开门啊!大哥!我知道你在屋里!快些将房门打开送我回去!”
顾枝儿语气十分着急,时不时的回头看,就怕村里人过来抓她。
顾连升不信她这话,轻手轻脚的从西间出来,让她去找李顺子。
“咱家没牛车,我没法子送你,你去顺子家问问,看他有没有空送你。再不然你就去找老二,他那边也有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