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将兄弟俩之间的积怨说给钱氏听,注重说明了一点。
“……都是堂屋那老两口的错!太过偏心!为了读书的大儿子一家,硬是把二儿子一家逼向绝路!但凡一碗水能稍平一些,别那么磋磨孙女儿子的,老二一家也不会过继出去!”
“原是这样。”钱氏松了眉头,“即是过继出去了,那就没有偏心一说了,大房在这边顶门立户,二房在三叔那边顶门立户,谁也没亏着。”
妇人:……话不是这么说的,账也不是这么算的!
钱氏有自个儿的一套逻辑,她道:“俩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的,过继了也就过继了,可我怎么听那丫头说话的语气不太对,像是有怨一般?”
妇人:“……这、这我一个外人,里头有些事我也不清楚,你且等等,等过了礼后,你亲自去问问连升,让他跟你好生说道说道这事。”
钱氏点了点头,没再纠结这事,继续挥舞着筷子夹菜吃,再时不时的吃一口酒,惬意的很。
她倒是怯意了,其他人却绷紧了头皮,再没心思想吃肉吃酒的事,眼下她们只想赶紧填饱肚子,然后离开。
这钱氏脑子有点不太对,她们不敢再与她说话,只想离她远远的。
钱氏一面吃酒,一面吃菜,起先吃的挺快,随着肚子里的饥饿缓解,她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其他人不管她是吃的慢还是吃的快,只自顾自的大口吃着饭菜,没多会儿便一个接一个的说饱了。
钱氏没动,一壶酒已经全部下肚,这会子有了几分醉意。
“我也吃饱了,一路上又累又冷,我先去睡了。”
说完这话,她踉跄着站起身朝外走。
估摸是吃了太多的酒,身上发烫,她竟是伸手扒拉两下衣领,将雪白的脖子露出一大截来!
作风属实大胆!
屋内的人将她这番作风看了个清楚,个个倒抽一口凉气!
“这家里还有那么多男人在!这新娘子怎、怎么这般行事……”
一位实在是看不过眼的年轻妇人,忍不住低声惊呼出来。
年长的那位妇人心中一沉,这钱氏不管是走路还是行事作风,越看越让人心惊,不像个良家,反倒是有股风尘味……
这事不能细想,越想这心里便越发心惊肉跳!
“这事都别管,顾连升也不是啥好东西,管他娶的是人是鬼。
赶紧的,将碗筷收拾收拾端到灶房清洗干净,再将桌子擦洗一遍,忙完这些就都能回家了。”
“唉!”几人应了一声,挽了挽袖子,开始收拾桌椅碗筷。
从西厢出来,她们发现堂屋那边还在吃酒。
年长的那位妇人让她们别管,只管将自个儿的活计做好,之后就可以走了。
几人都是干活老手,进到灶房内互相帮着干,一刻钟不到便将碗筷洗好,西厢那边的桌子擦了一遍,又将灶房打扫干净。
“回吧。”年长的那位妇人拍了拍身上,拿起自家的斗笠戴在头上,打算摸黑回家。
“不跟堂屋那边说一声?”
“不说了,人还在吃酒,咱们就不去打扰了。”
“那新娘子那边呢?今晚谁留下陪她?”
按照这边习俗,新娘家若是因为路途遥远,在成亲前先到了婆家,必须要有出嫁多年的妇人陪着同住一屋。
年长的那位妇人指了指东厢:“这事是要东家自个儿安排的,可你们看看咱们这位东家,竟是不管不顾的只想着吃酒,该安排的事是一样没做!
村里娶媳妇嫁闺女的,没少请咱们帮忙,有哪家的东家是什么都不问的坐着吃酒?个个都是忙里忙外,一个人恨不得当成三个人使!”
“是这个理儿。明儿就是成亲的正日子,哪个时辰放炮,哪个时辰行礼,哪个时辰开席,这些都没交待。”
“等着瞧吧!明儿一定乱套!”
“回吧回吧,这些不是咱们管的,没准人家童生老爷觉得是续娶,各种礼节啥的都可以减免。咱们在这操心,人家说不准还嫌咱们多管闲事呢!”
“对对对!这事咱们不能管,回吧回吧……”
几人各自戴上斗笠,瑟缩着身子走进大雪中。
堂屋那边的顾连升,还不知道他请来帮忙做饭的妇人们全走了。
这会子他吃酒正是上头的时候,借着酒劲儿麻痹自个儿,不想面对如今的现实困境,一心想着,若是这日子还跟以前一样舒适自在该有多好!
这顿酒一直吃到亥时才结束。
一桌子人都没吃醉,只有顾连升和李顺子吃醉了。
李顺子醉的最厉害,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犹如死猪一般,喊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将人喊醒。
顾连升比他好点儿,还能站起来走路。
几人见他能走,便不再管他,只将目光放在李顺子身上,合力将他抬走了。
顾连升强撑着醉意送他们到院门外。
等他们走了后,他随手关上院门,之后便往西厢去,他想问问钱氏睡了没。
将到西厢廊下,堂屋西间那边突然传来声响。
“老大!我跟你娘都饿了!给我们弄些吃的送来。”
顾老爷子的嗓门在这大晚上很是十分突兀,顾连升听了后,心中火气翻涌。
先前让拿银子出来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如今哪来的脸问自个儿要吃的?
顾连升来到窗子前,语气不耐的说道:“今儿预备的饭菜不足,我们这些忙活了一整日的人都没吃饱,哪还有东西给您二老吃?忍着吧,明早上给你和娘煮鸡蛋吃!”
屋内的冯氏仰躺着睡在榻上,也没人帮他们点灯,屋里黑漆漆的,连对面的顾老爷子她都看不清。
她满怀希望的听着老伴问儿子要吃的,她也知道今儿个钱氏来了,家里摆了两桌的酒席,满以为会沾些光得一碗好饭菜,没想到竟是得到这么几句嫌弃的话。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浑身冰凉凉的,眼泪瞬间涌出来。
冯氏无声的哭起来,顾老爷子也没好到哪儿,眼眶酸的不行。
他缓了一会儿,试着跟儿子讨价还价:“给钱氏送的聘礼里有几包糕点你去拿一包出来,好歹让我跟你娘垫垫肚子。
早上的时候你就喂了我们半碗粥,那粥不经饿,我跟你娘早饿的前胸贴后背,若不是实在受不住了,我也不会开口劳烦你……”
这话说的极其卑微,还带着几分讨好,妄想打动顾连升。
很可惜,顾连升不吃这一套,心也足够的硬。
“那聘礼里啥也没有,只有那几包糕点还能见人。我想着等明日拿出来待客用,若是给你们吃了,明日待客用什么?”
屋内安静下来,这下顾老爷子也掉起了泪。
他们在儿子眼里,连个外人都比不了。
“那、那药呢?我、我跟你娘一天下来,一碗药都没吃。先前秦郎中可是说了,一日两碗药,日日不能断!”
饭不给吃,总不能药也不给吃吧?
一提起熬药顾连升便暴躁起来。
熬药这活计十分考验耐心,而顾连升最缺的就是耐心。
老两口今日的药都没吃,就是因为顾连升偷懒不想熬药,早上推到晌午,晌午推到晚上,晚上又推到这个时辰。
如今那药还在柜子里放着,一包都没动!
这事是顾连升理亏,但他不能承认自个儿犯了错。
他干脆倒打一耙的为自个儿叫起了屈:“你一直惦记着你跟娘的药,却从不为我想想!为了让你和娘好起来,我把钱氏早早接来成亲,就是想冲喜!想把咱家的晦气都冲掉!”
“今儿一整日我都在家里忙里忙外,这会子将有空缓口气。原指望你和娘都能体谅体谅我,没想到你一开口除了使唤就是抱怨!”
“你也知道我没做过这些琐事,原想着你和娘能拿出一些银子来帮我,别的不说,可以多请一些懂这些事的婶子大娘来帮忙。
谁料到了节骨眼上,你和娘全都反悔!一个铜子都不愿意掏!冷眼看我闹笑话!就是不愿意搭把手帮我一把!”
顾老爷子不说话了,确实,这事是他们不对。
不对,这事是老伴不对,与自个儿无关!
家里的银子都是老伴收着的,他根本就见不着银子。
顾老爷子想为自个儿辩解银子的事。
可还没等他开口,顾连升便语气烦躁的嚷嚷起来:“我不想跟你吵!今儿没有饭,也没有糕点,更没有药,待儿子明儿成亲后,让钱氏伺候你们!”
这话堵的人难受,顾老爷子胸口又开始疼了起来,眼泪更是流个不停!
顾连升不在乎老爷子胸口疼不疼,他急切的回到西厢廊下,亲手亲脚的来到钱氏房门前。
屋内还亮着灯,应当还没睡下。
他靠近房门,轻言细语朝屋内问着:“芸娘,你将到这边,可还适应?晚饭吃了没?先前送过去的盒子里有糕点,若是饿了,只管拆了吃……”
顾连升在门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屋内的钱氏却是一句话都没回。
这让他非常难堪。
抬手敲了敲门,许是太用力的原因,只听吱呀一声,房门竟是动了。
钱氏没上门闩?!
试着推了一下,再次响起“吱呀”声,紧接着房门就这么被推开了。
顾连升顿了顿,抬脚进了屋。
屋内烧了两个炉子,非常暖和。
里面靠墙放着的床上,钱氏裹着被子睡的正香。
睡着了?
顾连升有些惊讶,既然睡下了,为何不将房门关好?
他站在钱氏床前看了一会儿,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俯身细闻了一下,确实是酒味。
钱氏吃酒了?
顾连升抿了抿唇,心生不喜。
转身走向油灯,想吹灭油灯离开
等到了桌子那边,也不知怎么了,目光忽然落在不远处堆放着的嫁妆上。
他盯着嫁妆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钱氏,心跳突然加速,头皮发麻,紧张的双手直抖!
下一瞬,就见他绕过桌子,径直来到嫁妆跟前儿蹲下身,双手快速的翻着钱氏的嫁妆。
钱氏带来的嫁妆有箱子有包袱,箱子上了锁,一时半会的也打不开,顾连升只好放弃,一心翻着那些包袱。
他动作小心,尽量不将包袱里的东西弄乱,尽可能的让它们保持原状,以免钱氏看出来。
接连翻了两个包袱,在第三个包袱里,顾连升终于找到一个没上锁的妆奁盒。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一盒的银首饰。
顾连升咧嘴笑了起来,急忙将盒子清空,收获银镯子两对,银簪子六根,银戒指六个,银耳环六对。
将这些银首饰全都塞到怀里,随后又将包袱打包成原样。
还有两个包袱没翻看,顾连升趁热打铁,搓了搓手,将余下这两个包袱全拆开。
这两个包袱里没别的,一个是肚兜和亵裤,一个是冬衣。
顾连升也不失望,今晚的收获已经是非常出人意料,这会子他只有兴奋和高兴。
将包袱恢复成原样,起身吹灭油灯,脚步急切的离开了这边。
回到东厢,他把房门插上门闩,之后点了两盏油灯,将屋内的光亮提高了一倍。
两盏油灯全被摆在顾连升床头处的桌几上,他脱掉鞋子坐在床上,借着油灯的灯光,将怀里的银首饰全都掏出来放到床上。
这些银首饰银色鲜亮,入手沉重,就是不知道是包银的,还是纯银的。
顾连升翻出一把剪刀,将银戒指和银耳环全都剪断,仔细的看了几眼创口,个个都是纯银,并没有掺假。
戒指和耳环好甄别,剪断就行。
只是,银手镯和银簪子就不成了,这两者厚度太厚,剪刀是剪不开的。
就算能剪开,也不是他能剪的动的。
想要验明这银手镯和银簪子是真是假,要么去北安城找那些掌柜的验一下,要么弄些炭来,试着将这些银子融成银饼。
若是能融成,那就是真的,若是不能,那就是假的。
顾连升选择后一种,他将床上的银首饰全都装起来,打算抽空试着将其融化成银饼。”
收好银子,他打了个哈欠,虽然又累又困,但脑子里还是兴奋的厉害!
这些银首饰加起来应当有四五十两重,这要是全融成银饼,足够他花用好几个月的。
就是……钱氏怕是要闹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