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雪有的化成了泥水,有的则被压实,薄薄的铺在地上。
一路走来,路况并不难走的,这比雨天赶路要顺的多。
就是走到半路又飘起了雪。
雪势起先不算大,细碎的雪花稀稀拉拉的从空中落下,可等牛车进了村后,雪势猛然变强,鹅毛般的雪花密密麻麻的砸下来,连视线都被遮挡住。
村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全在家里烤火避寒。
北风没有减轻,强烈的风声,掩盖了车轱辘传出的吱呀声。
等牛车停到家门口,顾连山一行没惊动任何人。
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顾连山有些急,急忙开了院门,将牛车牵到院里,先把老爷子扶进屋,随后便招呼着儿子一起搬卸车上的东西。
顾棠也没闲着,她将炉子点着,把水囊里变温的茶水倒进水壶内,放到炉子上加热。
等父子俩忙完,壶里的茶水也热好了。
拿出糖罐,顾棠往茶水里放了几勺糖,随后倒进碗里,先给父子俩一人送过去一碗,余下的则给了三叔公。
吃完茶,顾连山浑身暖和起来,按照先前商议的,戴上斗笠就要回城。
“让平安跟着一起去吧,雪太大,您一个人去我不放心。”顾棠拦住人,想让他带上顾平安。
顾平安也乐意去,一口气喝完碗里的茶,放下碗一脸希冀的看着他爹
顾连山沉思了一会儿,没拒绝顾棠的提议。
这么大的雪,视线看不远也就算了,过会子怕是路也看不见了。
儿子会赶车,若是带上他,让他去赶车,自个儿在前头引路,确实安稳的多。
“成,那就让平安跟着去吧。”
“唉!”顾平安小跑着去拿自个儿的斗笠。
“把斗篷带上,裹在身上能御寒。”
回来时,顾棠跟三叔公都裹了兔皮斗篷,唯独父子俩嫌弃不方便,愣是不愿意裹。
她将给父子俩买的兔皮斗篷翻出来,让他们穿戴上。
这次父子俩没再嫌弃不方便,乖乖的穿好,赶着牛车出了院子。
三叔公和顾棠送他们到院门口,不放心的叮嘱了好几句,生怕这路上有个什么闪失。
父子俩连连应着,摆手让祖孙俩回屋,让他们只管放心。
老爷子哪里能放心的下,站在院门口,看着远去的父子俩,脸上的担忧一点没纾解。
顾棠安慰道:“车上没拉东西,不会招人眼的。只要安稳的到了城里,那顾三郎肯定会喊上小厮们护送的。到时他们人多势众,路上也就不怕了。”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三叔公点了点头,顾棠扶他进了屋。
将要关上院子,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四丫!”
这道怒吼声非常熟悉,顾棠听了出来,是顾清。
回头望去,果然,还真是顾清。
顾棠上下打量她一番,发现几日不见,顾清竟是瘦脱了相。
以往清秀圆润的小脸,此时干瘪枯黄,眼下青黑,嘴上更是长了一圈口疮,配上那狰狞的表情,越发显得刻薄凶狠。
身上的衣裳也是补丁套补丁的旧衣裳,单薄不说,大小极其不合身,也不知从哪弄来的衣裳。
顾棠啧啧两声,一脸嫌弃:“好歹也是大姑娘了,你这打扮的,跟那没牙的老太婆似的。我倒是好奇的不行,你这衣裳从哪儿弄来的?
你自个儿的衣裳呢?以往你娘除了顾天宝,最疼的就是你了,从小到大,你可是年年都做新衣裳。怎么如今这副模样?”
这话可真是戳心窝子。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顾清立马炸了起来。
“你还有脸提!我如今这般模样全是你害的!明明是那些拐子绑了你,跟我又没关系!偏你撺掇顾莲那死丫头,让她告到族里诬陷我!”
顾清已经知道,是顾棠用药暂时眯瞎了那些拐子,之后她和顾莲才脱身跑了回来。
一想到这些,顾清便恨的牙根痒!
她恨那些拐子全是废物,竟是连两个小蹄子都绑不走!
她还恨顾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的让人绑走!
还有顾莲那小娼妇!
她俩才是姐妹!
可那小娼妇心毒的很,一点姐妹情义都不念,一心告到族里,让她受了这番罪。
她爹和家里那对老不死的也是一样可恨!
见她不肯与王家人走,竟是搜刮了她的屋子,将她的衣裳以及私房钱全都拿走。
如今穿的这身衣裳,也不知那老虔婆是从哪弄来的!
“这可真是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顾棠啐了她一口。
“你这嘴是吃了多少茅坑里的东西?满嘴喷粪,臭不可闻!”
“我听说族里念你受了伤,虽说罚了你四十鞭,可一直没让你领罚,只让你每日在祠堂跪两个时辰。”
“如今看来,你这伤指定是好了,要不然也不能站在这满嘴喷粪!”
“你且等着!过会子我便去找族长,最迟明日一早,我便在祠堂看你领罚!”
顾清红了眼,浑身都是抖的,心中又气又怕。
“下作的小蹄子!我跟你拼了!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
说着,她竟是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来!
随后便不管不顾的冲着顾棠过来。
三叔公一惊,拉着顾棠退后两步,想将院门关上。
顾棠没动,让老爷子躲到一旁,她抽出门后的门闩,对着冲过来的顾清一棍抽了过去。
“啊——”
惨叫声在风雪中飘荡,夹杂在呼呼北风中,并没有引起动静。
顾棠这一棍子抽到了顾清的脸上,她疼的扔了手里的剪刀,双手捂着脸,躺在地上直打滚。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你先前做的事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倒好,竟是胆肥的先跟我叫起了板!”
顾棠拎着棒子,对着人又抽了几下,直把人打的撕心裂肺的喊救命。
“好了好了,出出气就行了。你还真想把人打死不成?”
三叔公走过来劝顾棠,身上很快便落满了雪。
“赶紧回屋拍打一下身上的雪,你要是还气不过,等会儿爷去找族长,让族里罚她就是了,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
有三叔公在,顾棠就是想弄死顾清也不能出手,收了棒子,抬脚又踹了顾清一下,这才跟三叔公回去。
随着咣当一声,顾家的院门关上了。
顾清趴在雪地上,一边哭一边浑身抖着,脸上火辣辣的疼,身上也是一样,双手双脚更是冻的没了知觉。
她踉跄着爬起来,身上的雪花扑簌簌的往下掉。
阴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院门,好一会儿才一瘸一拐的往家走。
村尾顾家这边,原本有些落败的院子此时在风雪中,越发显得凋零冷清。
院门敞开着,这是顾清早上出来时打开的,两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敞开着,显然,家里人都没起。
顾清每日卯时前要准时到祠堂罚跪,日日都有人看守她。
一连跪了好几日,双腿都要废了。
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看守她的族老说,若是她认错态度好,那四十鞭可以酌情减少,不会要她命的。
能活着,谁愿意去死?
可惜……今日她又得罪了四丫那小娼妇,那四十鞭,怕是不会减了。
顾清神色晦暗,眼神不管看谁都阴恻恻的。
进了院子,身后敞开的院门她也不管,自顾自的往自个儿屋里去。
如今顾莲不在,她自个儿独占一屋,这是她以往一直心念念的好事,可真心想事成了,她却高兴不起来。
推开房门,屋里没有一点儿暖和气,家中柴火不足,她只有晚上才能点炉子,白日里只能硬扛着。
她爹屋里的被褥和冬衣,全被天宝那坏种走了,堂屋那老虔婆便将她的被褥给了她爹。
还有她的冬衣,也全被拿走拆了,让她姑给她爹缝制出两身冬衣来。
原本她还想穿顾莲的,一打开柜子她才发现,里面空空的,顾莲的冬衣和被子全都没了影儿!
不用想,要么是堂屋那老虔婆干的,要么就是顾天宝干的!
坐在床上,冰冷僵硬的手指摸着薄薄的被子,再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想着明儿可能就要受鞭刑,顾清动摇了。
或许那老虔婆说的对,只要能过上好日子、能活命,管它是什么地方,只有活下去才能想法儿让害自个儿的跪在脚下。
僵着身子坐了一会儿,顾清青紫的脸上满是决然,起身出了屋。
从屋内出来,她没停留,咬牙去了堂屋。
顾家的堂屋,原本干净整齐,但因许久无人收拾,早已变得杂乱脏污,且一进来便能闻到一股子屎尿味。
冯氏腿脚不便,加上外头又落起了雪,为防滑倒摔了,她大小便都是在东间内的尿桶解决。
若是有人勤快的帮着倒尿桶,再时不时的通通风,屋里绝不会有屎尿味。
可冯氏自个儿没法收拾,顾老爷子又懒,顾连升是读书人,这种腌臜活计不是他能干的,全家就指望每日罚跪回来的顾清倒尿桶。
顾清不是顾莲,想使唤她干活,她有的是心眼子跟你耗。
每日回来,她便说腿痛,说要缓缓才能干活。
谁要是敢逼她,她就嗷嗷的哭,直到惹来左右邻居才罢休。
几次下来,顾家人也怕了她,索性随她去了,但冯氏却把粮食控在了手里。
不干活?
那就别吃饭!
顾清也是犟,她等冯氏睡着了偷着吃一点儿,就是不肯给冯氏倒尿桶。
算算日子,这又有两日没倒了。
堂屋都有了屎尿味,那东间里可想而知,味道怕是堪比茅房!
忍着味道,顾清刚想往东间去,西间的门忽然开了。
回头看去,竟是她爷!
顾老爷子披着袄子,手里拄着拐杖,见顾清脸上受了伤,语气不好的问她是不是又惹事了。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顾清僵了僵,硬着头皮回道:“碰到四丫了,四丫打的……”
“那小畜生回来了?”顾老爷子瞪大了眼,忙问道:“你二叔回来了没?家里的柴火不够了,得让你二叔进山弄些柴火回来。”
“我没看到二叔,就看到四丫,还有三叔公,他也回来了。”
听到“三叔公”这三个字,顾老爷子脸色一变,满脸厌恶。
“什么三叔公?哪门子的三叔公?你喊的倒是亲热,人家可瞧不上你!”
顾清低头咬了咬牙,随口问起别的,不想再说这事,她怕这老不死的骂她。
“爷…您怎么从西间出来?我奶呢?”
顾老爷子的火气停滞了一瞬,脸上不自在起来。
他道:“你奶在东间。自打你奶病了后,晚上睡觉非常容易惊醒,爷怕打扰她休息,昨晚便搬到西间住。”
顾清心中嗤笑,怕打扰那老虔婆休息?呵!这是被那屋里的臭味熏的受不了了吧?
“你赶紧去东间,将那屋里的尿桶倒掉,这屋里到处都是屎尿味儿!”
顾老爷子一脸恶心,摆手让顾清快去,自个儿转身又回了屋。
等西间的房门关上,顾清才抬起头来,小声冲着西间啐了一口,转身往东间去。
掀起帘子,推开房门,恶心至极的味道迎面扑鼻!
哪怕是心里早有预料,顾清此时也没忍住,扭头弯腰干呕了几声。
哕——!!!
屋内床上的冯氏,瘦了一大圈,原先发胖撑起来的皮松弛下来,让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看上去又老了不少,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妪。
她很少拄拐起来,就日夜躺在床上,也不洗漱,整个人蓬头垢面的。
身上的被子也许久没有拆洗,上面满是油垢,黑黢黢的。
这幸亏是冬日,这要是夏日,怕是屋里要生蛆了!
顾清的干呕声毫不遮掩,原本闭着眼的冯氏,此时睁开了眼,心中的火气瞬间窜到三丈高!
她用两只胳膊撑着,挣扎着坐起来,狰狞着一张脸朝外骂。
“这是睡了那个野男人!青天白日的,竟是张嘴吐了起来!这真是随了你那老娘,都爱勾搭男人钻被窝!”
顾清被这话气得发抖,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心中积压已久的恨意,当即爆发出来。
“我娘可比不了您!我是顾家的种,就是要随,那也是随了您!论勾男人睡觉,谁也比不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