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夜还是有些凉。
江河身上披着伪装,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下方山谷里那处灯火通明的所在——日本关东军第七物资中转库。
巨大的探照灯柱缓慢地扫过铁丝网、岗楼、巡逻的鬼子兵靴子踩在泥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偶尔夹杂着几句凶蛮的呵斥。
他在这里已经潜伏了整整一天一夜,唯有怀里那枚小小的、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的银质长命锁,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意。那是原来挂在虎子脖子里的,他亲手给戴上的。
可现在,虎子没了。皮若韵也险些因此而垮掉。那一刻,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又碎裂的闷响。
血债,必须血来偿。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手指,再次确认了怀表的时间。距离约定的行动时间,还有一刻钟。
视线里,一队约莫五六人的身影,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近了仓库区的东侧外围。动作迅捷,配合默契,领头的人打了个手势,两人立刻上前,用特制的工具悄无声息地剪开了铁丝网。
来了。
是老隋带着几个人来给他打外围。
好戏,该开场了。
他最后摸了摸胸口那枚长命锁,然后缓缓举起手中的步枪,枪口对准了仓库区最高的那个岗楼上的探照灯。
“砰!”
清脆的枪声撕裂了寒冷的夜空,岗楼上的探照灯应声而灭,玻璃碎片哗啦啦落下。
“敌袭!!”
下方的仓库区瞬间炸开了锅。鬼子的哨声、嚎叫声、杂乱奔跑的脚步声和枪声响成一片。所有的探照灯都疯狂地扫向枪声传来的方向,也就是江河所在的土坡,密集的子弹随之泼水般倾泻而来,打得雪沫纷飞。
而东侧,刚刚潜入的老隋他们则顺利突了进去。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中,江河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土窝子里窜出,借着黑暗和地形的掩护,沿着一条早已勘察好的、布满阴影的小路,无声而迅疾地扑向仓库区的西南角——那里有一个排水渠的出口,是他利用这几天时间,悄悄弄开了一个缺口。
枪声、老隋他们扔出的手榴弹的爆炸声、鬼子的嚎叫声完美地掩盖了他的行动。他如一道青烟,滑入排水渠,进入了仓库内部。
通道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弹药味。他目标明确,根据情报,直奔存放炮弹和汽油的主要库房。沿途遇到两个匆忙奔跑的鬼子兵,他没有用枪,匕首在黑暗中划出微弱的寒光,精准地割开喉管,温热的血喷溅在冰冷的水泥墙上,尸体被迅速拖入角落。
到达目标库房。巨大的木箱堆积如山,上面印着清晰的日文标识。时间紧迫,他迅速将带来的定时炸药安装在几个关键承重柱下和弹药箱堆之间,设定好短短几分钟的延时。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撤离。
当他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而自由的空气,隐入更深的黑暗时——
“轰!!!”
地动山摇!
巨大的火球从仓库区核心猛地腾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天,如同黑夜中一头狂暴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炮弹被殉爆,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四处乱飞,汽油库被点燃,烈焰冲天,将整个基地照得如同白昼!
灼热的气浪即使隔了老远也能感受到。建筑物的残骸和鬼子的残肢断臂被抛向空中,又像下雨一样落下。
惨叫声、爆炸声、警报声……汇聚成一曲复仇的交响。
江河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燃烧的地狱,转身彻底消失在茫茫林海雪原之中。
……
南京,复兴社总部。
戴苙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刚译出的电文,反复看了两遍。
那是江河发来的:儿子被汉奸派人杀了,自己孤身北上,炸了多处鬼子的物资囤积地,并申明在东北的行动得到了这边“姓共”的抗日武装的帮助和配合……
戴老板很为江河的坦诚而动容。
他拿起桌上的毛笔,在一张信笺上缓缓写下回电:
“电文诵悉。尔职在云省,却远赴关外,有越俎代庖之嫌!然建此殊勋,炸倭寇之脏腑于顷刻,挫敌酋之狂焰于未然,闻之不胜快慰!此一举,非独泄我军民之积愤,更扬我国格于暗夜,功在民族,岂可泯哉?”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笔尖在砚台上轻轻蘸了蘸,墨迹更浓。
“至若借力共党,以为疑兵,虽涉险棋,然亦见尔临机之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驱虎吞狼,古亦有之。然虎狼之性,终究难驯,日后还须慎之。蒋公闻之,亦抚掌称善,言‘党国忠勇,见于细微’。”
他的笔触变得稍稍柔和了一些。
“家仇国恨,痛彻心扉,尔能化悲愤为神力,公私两全,此真丈夫之行也。雨农岂有不动容之理?望哀顺变,以期将来,复我河山,雪我国耻,则令郎泉下,亦当含笑。所需之后应,但有所请,无不应允。”
最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添上了最后几句。
“另,沪上申、新诸报,皆有我用笔之吏。此番‘东北烈焰照天红,倭奴仓廪一夕空’之快事,自当广为宣彰,以为天下笑。当使倭寇知之,其纵有坚船利炮,亦不能护其不义之财,徒令我中华志士,嗤其无能耳。”
他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唤来机要秘书:“即刻发出。”
“是,处座。”秘书躬身接过,悄无声息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