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息着,目光越过江河的肩膀,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外面那个马上要烽烟四起、危如累卵的北平城。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有托付的急切,有看到希望的狂喜,更深处,却翻涌着江河和白茹雪此刻还未能完全理解自己心情的、巨大的忧虑。
江河和白茹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动和疑惑。
林教授……怎么会知道他们会来?那“心愿”又是什么?这千里迢迢,他们长途跋涉赶到北平,难道冥冥之中,竟真应了老师这病榻之上“痴人说梦”般的预言?
江河和白茹雪怎么突然来北平了?
江河在北平还有一个四合院,院子里还藏着从英国人禄德福手里骗来的整整一地下室的古玩珍宝,就这一半年间,东洋鬼子很快就要从有很多石头狮子的桥上闯进来了,然后就是长达八年的占领和肆虐。
江河前世的记忆中,每个中国人都记得!
七月七日的那个深夜,卢沟桥方向传来的那一声撕裂寂静的枪响,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穿了北平城沉沉的睡梦。紧接着,便是噩梦的开始。
七月二十九日的清晨,城门洞开,像一张没牙的巨口。空荡荡的城楼上,青天白日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刺眼、血腥的膏药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像招魂的幡。街面上空无一人,只有散落的鞋子和踩碎的眼镜,无声诉说着昨夜仓皇的奔逃。整个北平城,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而就在这死寂降临前的三天——七月二十六日到二十八日,更是炼狱!
广安门!日军故意挑衅,制造事端,撕开最后一点遮羞布,发出咄咄逼人的最后通牒。南苑!成了血肉磨坊!国民革命军第29军副军长(兼任军官教导团团长)作为南苑战场最高指挥官,发布“誓与卢沟桥共存亡”的命令,坚决抵抗日军。7月28日,他率部死守南苑阵地,腿部中弹后仍坚持指挥,后头部再受重伤,最终因失血过多牺牲,时年45岁。
国民革命军第132师师长(陆军中将)赵登禹时任南苑前线总指挥,与佟麟阁共同防守南苑。战斗中遭日军伏击,身负重伤仍率部血战六小时,最终壮烈殉国,时年39岁。
——汉奸潘毓桂(29军政务处处长)向日军泄露南苑布防图,日军因此集中火力进攻学生兵驻守的西南角阵地。此时日军第20师团及华北驻屯军共约8400人,而南苑守军仅7000余人(含学生兵、军官教导团等非主力部队)。
1937年7月28日,日军以40门重炮和飞机轰炸开场,学生兵阵地工事尽毁,伤亡惨重。
缺乏实战经验的学生兵以刺刀、大刀与日军肉搏。据日军指挥官一木清直回忆,学生兵“十条命换一个鬼子”,许多人中刀后仍死抱日军双腿,为战友创造杀敌机会。
学生兵以近千人牺牲的代价,阻滞日军3小时,为后续部队争取时间。
这仅仅是开始!随之而来的,是长达八年暗无天日的蹂躏!
江河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地狱般的景象,那是他“前世”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王家山,那是个离通县不远的平静小村庄。
鬼子来了,把全村男女老少像赶牲口一样,驱赶到村中唯一的砖石建筑——王家祠堂里。厚重的木门被铁链死死锁住。祠堂的窗户很高很小,绝望的哭喊声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然后,火把扔了进来!泼了油的柴禾瞬间爆燃!浓烟滚滚,火舌疯狂舔舐着木质房梁和惊恐的人群。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鞋子都跑掉了,赤着脚,踩着摇晃的供桌,拼命想从那窄小的窗户钻出去,小脸憋得通红,满是泪水和黑灰。
眼看半个身子就要探出去了!祠堂外,一个端着刺刀的日本兵狞笑着,像叉鱼一样,用那冰冷的刺刀尖,狠狠戳在孩子的后腰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戛然而止!小小的身体被无情地挑落,重重摔回那一片翻腾的火海和绝望的哀嚎之中,瞬间被烈焰吞噬。
祠堂外,是鬼子野兽般的狂笑。
北大红楼。 宪兵队的狼犬在曾是学术殿堂的走廊里狂吠。
特务上村喜獭,一个脸上有道蜈蚣般刀疤的恶魔,把抓来的爱国学生和教师,像对待牲口一样关押在地下室。
一个叫陈郁的热血青年,被上村亲自“伺候”。昏暗的刑讯室里,陈郁的十根手指被铁钳死死夹住,冰冷的铁签对准指甲缝,在鬼子的狞笑和翻译的厉声逼问中,被一锤一锤,硬生生钉了进去!十指连心!那惨绝人寰的叫声穿透了墙壁,也穿透了时空,狠狠扎在江河此刻的耳膜上!最终,陈郁和另外十二个不屈的灵魂,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像破麻袋一样从红楼后门抬出,扔上了臭气熏天的垃圾车。上村喜獭就站在台阶上,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溅到军靴上的一滴血,嘴角带着满足的、残忍的笑意。
鼓楼前。 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大概是倾尽所有,给即将出嫁的女儿偷偷打了一副细细的金镯子。她像护着命根子一样,把镯子贴身藏着,想避开检查。结果在鼓楼前被凶神恶煞的日本宪兵拦住搜查。金镯子掉出来的瞬间,老妇人的魂都吓飞了。
“太君!行行好!这是我闺女的嫁妆啊!就这一副…求求您…” 她扑通跪倒在地,抱住一个宪兵的腿苦苦哀求。换来的却是一声凶恶的犬吠和钻心的剧痛!牵着狼狗的宪兵松开绳索,那畜生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老妇人干瘦的胳膊!布帛撕裂声、骨头碎裂声和老妇人撕心裂肺的惨嚎混杂在一起!另一个宪兵狞笑着提起一桶冰冷的脏水,兜头浇下!老妇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冰冷的脏水混着滚烫的鲜血流了一地。
那副小小的金镯子,早已被宪兵嬉笑着揣进了口袋。
“新民会”的汉奸们,穿着不伦不类的制服,像苍蝇一样钻进了学堂。他们撕毁了印着“岳母刺字”、“苏武牧羊”的课本,换上了宣扬“大东亚共荣”、“中日亲善”的毒草。强迫孩子们对着东京方向鞠躬,用生硬的舌头念着“阿里嘎多”(日语:谢谢)。
燕京大学的王教授,仅仅因为拒绝教日语课,全家被拖上街头游斗。他那个才三岁的小孙子,被汉奸强行塞了一面写着“中日亲善”的小纸旗,懵懂无知的孩子被周围狰狞的面孔和喧嚣吓破了胆,当夜就发起高烧,胡言乱语,醒来后竟痴傻了,只会对着墙角傻笑流口水。
《新民报》上天天登着粉饰太平的鬼话,组织所谓的“救国周”游行,污蔑浴血奋战的抗日将士是“破坏和平的暴徒”!
八年!整整两千九百五十个日夜!北平,这座千年古都,在日寇的铁蹄下呻吟、流血。至少一万三千名无辜市民惨死,数万个家庭支离破碎,城区郊野,新坟累累,尸骨难收!未名湖的碧波下,沉淀着多少无声的血泪!卢沟桥的石狮子身上,又添了多少狰狞的弹孔!
然而,压迫从未能真正扼杀抗争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