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第三印刷厂巨大的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蛰伏着,如同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被岁月和遗忘锈蚀得棱角模糊。厂区外围,高高的水泥围墙早已坍塌出无数缺口,像一张豁了牙的嘴,无声地诉说着荒凉。季洁、丁箭带着几名精干队员,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陈年油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保持警戒。”季洁的声音压得极低,在死寂中却异常清晰。她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分成两个箭头,丁箭带一组人迅速消失在通往制版车间的巨大门洞阴影里,那门洞黑黢黢的,像通往巨兽的咽喉。季洁则带着田蕊、白羚和另一名队员,沿着一条布满油污和碎玻璃的小路,向厂区深处,那个被旧地图标注为“特种原料仓”的区域摸去。
脚下的地面坑洼不平,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不知成分的黑色油泥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废弃的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从高处扭曲垂下,锈蚀的孔洞里偶尔滴落浑浊的水滴,在死寂中砸出空洞的回音。白羚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配枪,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田蕊则紧抿着唇,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复扫视着两侧如同怪兽肋骨般林立的废弃厂房。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咯吱”声从前方浓重的阴影里传来,瞬间又消失了。季洁猛地抬手握拳,整个小队如同被冻结般钉在原地,呼吸都屏住了。黑暗中,只剩下心跳在耳膜上沉重地擂动。几秒钟后,那声音没有再出现。
“老鼠?”田蕊用气声问。
季洁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更加锐利。她指了指前方原料仓那扇锈迹斑斑、半掩着的巨大铁门,门上的红星厂标早已斑驳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率先侧身,灵猫般滑了进去。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比外面的空气浓烈十倍!那是混合了化学溶剂挥发殆尽后的刺鼻残留、动物尸体高度腐败的腥臊、以及某种仿佛来自地下深处的阴冷潮湿的气息,瞬间呛得田蕊和白羚差点干呕出来。季洁强忍着胃里的翻腾,迅速打开强光手电。
光柱如同利剑刺破黑暗,所及之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巨大的仓库空旷得惊人,穹顶高耸,布满蛛网。手电光扫过地面,不是预想中的原料桶,而是…一排排早已停摆、锈迹斑斑的金属流水线!但那些传送带的卡槽和凹槽里,赫然残留着深褐色、近乎黑色的污垢,有的地方甚至凝结成块。季洁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指尖小心刮取了一点,凑近光源。那污垢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光泽,隐隐散发着铁锈和…血的气味。
“季姐,看这里!”白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手电光定格在一处角落。那里散落着几件东西:几段布满污迹、边缘磨损严重的皮革束带,上面残留着金属扣环;几只碎裂的玻璃容器,形状奇特,像是某种量杯或培养皿;最令人心惊的,是几片散落的、早已泛黄变脆的纸张碎片,上面隐约能看到手写的潦草数字和日期,还有几个模糊的、意义不明的符号——其中两个符号,竟与山洞祭坛古书上那些扭曲的咒文如出一辙!
季洁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简单的原料仓库。这里更像是一个被匆忙废弃的、进行过某种禁忌操作的实验室现场!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残破的流水线上反复逡巡。突然,手电光掠过一处传送带下方堆积的厚重油污时,一个被掩盖了大半的轮廓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示意田蕊和白羚警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粘稠发黑的污垢。随着污垢被一点点清理,一个直径约半米、深深嵌入水泥地面的圆形金属基座显露出来!基座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刻满了精细而诡异的凹槽,这些凹槽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规律螺旋向内,最终汇聚到中心一个深不见底、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黑洞边缘!
季洁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猛地想起古书中那些描绘仪式的插图——祭坛中心,往往就有这样一个用于倾注“祭品”的孔洞!她掏出手机,快速拍下这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基座和周围的束带、碎片。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顺着脚下的水泥地面隐隐传来,持续了不到一秒,又消失无踪。仓库顶棚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几缕。
“季姐…”田蕊的声音绷紧了。
季洁猛地站起身,手电光柱如同警觉的毒蛇般刺向仓库最深、最暗的角落。那里,堆积着大量破烂的帆布和废弃的木箱,形成一座小山般的阴影。
“那里有东西。”季洁的声音冷得像冰,“白羚,左侧掩护。田蕊,跟我来。”她拔出了配枪,保险栓滑开的轻响在死寂的仓库里格外刺耳。三人呈战术队形,一步步向那堆如同坟墓般的杂物逼近。手电光艰难地撕开黑暗,只能照亮帆布破洞下露出的粗糙木箱棱角,以及…帆布边缘渗出的一小片颜色更深的、黏腻的污渍。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神经上。就在季洁的手即将触碰到最外层一块垂落的肮脏帆布时——
“哐当!”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仓库另一头传来!紧接着是丁箭带着怒火的厉喝:“谁?!站住!” 随即是几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和混乱的脚步声!
仓库深处的季洁三人悚然一惊,动作瞬间凝固!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们面前那堆帆布覆盖的杂物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被捂住的呜咽!
市局大楼,重案六组办公室。
门是被一只穿着厚底作战靴的脚猛力踹开的。沉重的实木门板撞击在墙上,发出“嘭”一声巨响,震得办公桌上的文件都跳了一下。
一个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男人堵在门口。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作训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臂和几道狰狞的旧疤。领口扯开两颗扣子,露出粗壮的脖颈和一片刺青的边缘。国字脸,皮肤黝黑粗糙,浓眉如刷,一双眼睛此刻因为盛怒而布满红丝,死死地瞪着办公室里的人。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硝烟、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像一头刚从生死斗兽场里闯出来的暴烈雄狮。
正是刑侦四组组长,胡刚。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色铁青、眼神不善的四组队员。其中一个队员手里,吃力地抬着一个裹尸袋。沉重的袋子底部,正缓慢地渗出一小滩暗红色的液体,在办公室光洁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污迹。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冻结了。正在电脑前分析数据的田蕊惊得差点跳起来,白羚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配枪柄。技术员小李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也忘了推。连向来沉稳的丁箭,眉头也瞬间拧成了疙瘩,眼神锐利地迎向胡刚那双喷火的眼睛。
只有郑一民,缓缓从办公桌后站起身。他的脸上没有惊愕,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了然。他绕过桌子,走到胡刚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渗血的裹尸袋,最后落回胡刚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胡刚,”郑一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住了办公室里无形的硝烟,“这里是市局,不是你的靶场。”
“市局?”胡刚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铁器,嘶哑而充满火药味,他往前重重踏了一步,几乎要顶到郑一民的鼻子,“郑一民!你他妈跟我讲市局?!”他猛地抬手,指向身后那个渗血的裹尸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看清楚!这是我的人!跟了我七年的老兄弟!今天下午,就在西郊红星厂后墙根那堆垃圾山旁边,让人用刀活活攮死!脖子差点被割断!”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办公室里炸开:“他死前最后一条信息是发给我的!就三个字——‘六组查’!你告诉我!他临死前为什么喊的是你们六组?!啊?!”
“砰!”胡刚的拳头狠狠砸在郑一民面前的办公桌上。桌上的笔筒、文件架剧烈地跳动、倾倒,几支笔滚落到地上。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办公室都震了一下。他身后的两名队员也同时上前一步,眼神凶狠,气氛瞬间剑拔弩弩张。
郑一民的身体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胡刚,看着他因暴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痛苦和杀意。几秒钟的死寂,沉重得让人窒息。
“红星印刷厂,”郑一民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胡刚更大的怒火,“是我们六组正在侦办的‘暗影之环’邪教组织核心案发现场的延伸线索点。高度保密。”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你的人,为什么会在那里?又为什么会接触到足以让他送命的、与我们案件相关的信息?”
“放你妈的屁!”胡刚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郑一民脸上,“保密?你们六组保密保到天上去了!现在全城都知道你们在那破厂子里挖到宝了!电视上播,报纸上登!我的人死了!就死在你们‘保密’的现场旁边!死前喊的是你们六组!”他猛地从作训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物证袋,狠狠摔在郑一民胸口。
物证袋掉落在郑一民脚边。透明的袋子里,是一小块沾染着暗红色污迹的、边缘粗糙的碎布片。那污迹的颜色,与裹尸袋下渗出的液体,以及季洁在原料仓流水线上刮取到的诡异暗红污垢,几乎一模一样!
“认识这颜色吗,郑大组长?”胡刚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嘲讽,“这是从他攥紧的拳头缝里抠出来的!他死前抓到的!就是你们‘保密’现场里的东西!说!你们到底在那鬼厂子里搞什么名堂?!我兄弟的血,是不是溅在你们六组升官发财的台阶上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只剩下胡刚粗重的喘息声和裹尸袋下液体滴落的微弱“嗒…嗒…”声。郑一民缓缓弯下腰,捡起那个物证袋。他对着灯光,仔细看着那块染着诡异暗红的碎布,眼神深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
红星印刷厂,特种原料仓库深处。
丁箭那声厉喝和随之而来的撞击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仓库深处令人窒息的死寂。季洁伸向帆布的手猛地顿在半空,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田蕊和白羚的枪口瞬间指向声音来源方向,又猛地转向面前那堆杂物深处——刚才那声微弱的呜咽仿佛被掐断,再无一丝声息。
“季姐!”田蕊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季洁眼神如电,瞬间做出决断。丁箭那边遇袭,情况不明,刻不容缓!但眼前这堆帆布下隐藏的东西,极可能就是揭开所有谜团的核心!她猛地一挥手,指向仓库门口方向,语速快如子弹:“田蕊!白羚!支援丁箭!快!”
田蕊和白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收枪,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仓库另一头传来的混乱打斗声。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阵阵回音。
仓库深处,只剩下季洁一人。强光手电的光柱重新聚焦在那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帆布杂物上。渗出的那片深色污渍,在手电光下反射着黏腻的光泽。四周重新陷入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灰尘落地的微响。刚才那声呜咽,仿佛是黑暗本身发出的嘲弄。
季洁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浓烈的腐朽恶臭灌入肺腑,反而让她高度紧张的神经更加锐利。她左手持枪,稳稳指向帆布堆的核心位置,右手则紧握强光手电,光柱如同探针,缓缓扫过帆布边缘的每一道褶皱和污迹。她侧移一步,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侧翼角度,然后猛地伸出右手,用强光手电的金属尾部,狠狠戳向最外层一块垂落帆布的边缘!
“嗤啦——”
帆布被大力掀开一角!一股比仓库里原有恶臭浓郁十倍、带着强烈血腥和内脏腐败气息的恶浪,如同实质般扑面撞来!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刺入被掀开的黑暗角落!
眼前的一幕,让身经百战的季洁也瞬间瞳孔骤缩,胃部剧烈翻腾!
那不是预想中的尸体或囚徒。
帆布覆盖之下,是一个巨大的、由废弃木箱和扭曲金属架临时搭建的“平台”。平台上,赫然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厚壁的玻璃容器!容器早已破裂,边缘参差不齐,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容器内壁,凝固着大片大片黑红交错的、令人作呕的污垢。而容器底部,浸泡在浑浊的、散发着刺鼻福尔马林和腐败混合气味的暗绿色液体里的,是一堆……难以名状的东西!
几段颜色惨白、浮肿变形、明显属于人类的肢体残块!一只眼球空洞地漂浮在液面,瞳孔早已浑浊扩散!缠绕在残肢上的,是暗绿色的、类似水藻但质地更坚韧的诡异絮状物,它们在浑浊的液体中微微飘荡。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在那些肢体和絮状物之间,混杂着几个拳头大小、包裹在半透明膜状物里、依稀能辨认出五官轮廓、却畸形扭曲得如同噩梦产物的……胎儿标本!其中一个标本的头部异常膨大,布满紫黑色的血管,一只眼睛的位置空空如也,另一只眼睛却圆睁着,瞳孔是诡异的暗红色,仿佛隔着污浊的液体和破裂的玻璃,正死死地盯着季洁!
而在玻璃缸旁边,散乱地堆放着一些锈迹斑斑、形状古怪的金属工具——带锯齿的钩子、布满尖刺的镊子、边缘扭曲的薄刃……每一件都残留着深褐色的污迹。还有几本用防水油布包裹、边缘卷曲的笔记本,随意地丢弃在污秽的地面上。
这根本不是什么原料仓库!这是一个被遗弃的、进行着禁忌人体实验和解剖的屠宰场!是“暗影之环”邪教在红星厂废墟深处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罪证巢穴!
“呃……”季洁强压下喉咙里涌上的酸水,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强迫自己冷静,举起手机,手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对着这地狱般的景象连拍数张照片。闪光灯在死寂的仓库里一次次亮起,将这非人的罪恶清晰地定格。
就在她拍下最后一张照片,镜头对准那个睁着暗红独眼的畸形胎儿标本时——
“咣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仓库顶棚传来!伴随着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紧接着,整个仓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大片积年的灰尘、碎石和锈蚀的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季洁反应快如闪电,一个侧扑翻滚,险险避开头顶砸落的一大块锈蚀的铁皮!她原先站立的地方,被砸出一个浅坑!强光手电脱手飞出,在地上滚了几圈,光柱胡乱地扫过顶棚。
只见仓库那高耸的、由锈蚀钢梁支撑的顶棚中央,一大块覆盖着厚重油污和隔热棉的顶板,赫然塌陷下来!一个边缘扭曲的巨大破洞暴露出来,露出了外面更加深沉的夜空!破洞边缘,几根粗壮的、锈迹斑斑的钢索垂落下来,还在剧烈地晃动!刚才那声巨响和震动,分明是有人从外部,用重型器械暴力破坏了顶棚!
是谁?!是丁箭他们追捕的人?还是……灭口?!
没等季洁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完全回神,更让她血液几乎冻结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巨大的玻璃容器,在刚才剧烈的震动和落物的冲击下,本就布满裂痕的缸壁再也支撑不住!“哗啦——!!!”一声刺耳的爆响!缸体彻底碎裂!里面浸泡着肢体残块、畸形胎儿标本和浑浊液体的恐怖混合物,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猛地倾泻出来!瞬间淹没了木制平台,混合着顶棚落下的灰尘碎石,形成一片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黏腻恶臭的泥沼!那只睁着暗红独眼的畸形胎儿标本,裹挟在污秽的泥流中,翻滚着,那只眼睛仿佛依旧死死地追随着季洁的方向!
与此同时,仓库另一头,丁箭愤怒的吼声、激烈的打斗声、田蕊和白羚的警告呵斥声再次响起,并且迅速朝着仓库深处移动过来!
“季姐!你那边怎么样?!”田蕊焦急的喊声穿透混乱传来。
季洁半跪在污秽的地面上,手电光柱扫过崩塌的顶棚、垂落的钢索、倾泻而出的恐怖泥沼,最后定格在泥沼中那只暗红的独眼上。她的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溅到的污点,眼神却冰冷锐利得如同万年寒冰。
“目标出现!顶棚被破坏!现场…被彻底污染了!”她对着耳麦,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守住所有出口!一个都别放跑!”
市局大楼,重案六组办公室。
胡刚带来的裹尸袋下渗出的暗红血迹,在光洁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污迹,像一只沉默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那物证袋里染着同样诡异暗红的碎布片,被郑一民捏在指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胡刚的咆哮还在办公室里回荡,带着失去手足兄弟的切骨之痛和滔天怒火:“…说!你们到底在那鬼厂子里搞什么名堂?!我兄弟的血,是不是溅在你们六组升官发财的台阶上了?!”
他身后的两名四组队员,如同两尊怒目金刚,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六组众人。田蕊、白羚等人脸色发白,眼中既有愤怒也有被无端指控的憋屈。丁箭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眼神冷冽如刀,随时可能爆发。技术员小李紧张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窒息时刻——
“叮铃铃——叮铃铃——!”
郑一民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骤然发出极其刺耳的、不间断的铃声!这铃声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办公室里几乎凝固的暴力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暴怒的胡刚,都不由自主地被那疯狂鸣响的电话吸引了过去。
郑一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极其缓慢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凝重,将手中那个装着暗红碎布的物证袋轻轻放在桌面上。然后,他才伸出手,拿起了那部依旧在疯狂嘶鸣的电话听筒。
“喂,我是郑一民。”
他没有开免提,但办公室内死寂一片,电话听筒里传出的声音依旧隐约可闻。是季洁的声音!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却依然透出的急促、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头儿!红星厂原料仓…我们找到了!邪教人体实验室!大量肢体残骸…畸形胎儿标本…浸泡液…工具…证据确凿!但…现场被暴力破坏!顶棚被重型器械凿穿!容器破裂…关键物证…被严重污染!…有不明身份人员试图灭口或破坏!丁箭他们正在追捕…”
季洁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和远处传来的模糊打斗声、呵斥声。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办公室内每个人的心上!
人体实验室…肢体残骸…畸形胎儿标本…暴力破坏…灭口…
胡刚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了,如同被急速冷冻。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郑一民手中的电话听筒,里面燃烧的怒火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冰冷的寒意所取代。他带来的两名队员也僵住了,按在枪套上的手下意识地松开,眼中充满了震惊。田蕊、白羚等人更是倒吸一口冷气,脸上血色尽褪。
郑一民拿着听筒,背对着众人。他的肩膀似乎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下,但声音却依旧平稳得可怕:“人员安全?”
“暂时…安全!正在控制局面!”季洁的声音传来。
“保护好自己。污染现场…固定所有能固定的证据!尤其是那些笔记本!”郑一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袭击者,务必留下活口!我立刻调派支援!封锁整个红星厂区!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明白!”电话那头传来季洁斩钉截铁的回应,随即挂断。
“嘟…嘟…嘟…”
忙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郑一民缓缓放下电话听筒。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极致平静。他平静的目光扫过胡刚那张凝固着惊骇与复杂情绪的脸,扫过他带来的裹尸袋和那块暗红的碎布,最后落在办公室墙上那面巨大的警徽上。
“胡刚,”郑一民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听到了?这就是我们六组在红星印刷厂‘搞的名堂’。这就是我们‘保密’的东西。”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胡刚,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刺对方眼底,“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你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狱旁边?他临死前抓到的这片布,”他指了指桌上那个物证袋,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是从哪个地狱角落撕下来的?!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他接触了谁?!”
郑一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鞭,狠狠抽在胡刚的心上。胡刚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脸色由暴怒的赤红转为死灰般的惨白。他看着郑一民眼中那洞穿一切、不容置疑的凌厉,看着桌上那块染着兄弟血迹、也染着红星厂地狱色彩的碎布,看着地上那个渗血的裹尸袋……巨大的痛苦、愤怒、被欺骗的耻辱感和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带来的两名队员也彻底懵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推开。宣传科的负责人一脸焦急地探进头,手里还拿着几份文件:“郑组!记者们都等急了!庆功发布会必须开始了!电视台直播车都架好了,局长那边也催了……”
郑一民猛地抬手,制止了宣传科负责人的话。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胡刚,眼神复杂难明。然后,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领口,将那枚金色的警徽扶正。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发布会?”郑一民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多了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好。我亲自去。”
他不再看胡刚一眼,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宣传科负责人愣了一下,连忙侧身让开。田蕊、丁箭等人也立刻跟上,他们看向胡刚的目光中,之前的愤怒已被一种沉甸甸的复杂情绪取代——有警惕,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袍的沉重。
办公室的门在郑一民身后关上,将失魂落魄的胡刚和他带来的死亡气息隔绝在内。走廊里,郑一民的脚步声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踏在奔赴另一个战场的鼓点上。
市局大会议室临时改成的发布会现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长枪短炮的摄像机镜头如同密集的炮口,对准了主席台。记者们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兴奋和期待。巨大的背景板上,“重案六组雷霆出击,捣毁‘暗影之环’邪教组织”的标题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郑一民在局长和几位领导陪同下走上主席台。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肃穆和凝重,步伐沉稳。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快门声如同骤雨。
“各位媒体朋友,”郑一民在主位坐下,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会场,“首先,感谢大家对我市公安工作的关注和支持。关于近日破获的‘暗影之环’特大邪教组织案件,现由我代表专案组,就案件侦破情况,做如下通报……”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条理清晰地陈述着案件的侦办过程、组织的危害性、目前已掌握的罪行以及下一步的工作方向。一切都符合流程,严谨、官方,滴水不漏。台下的记者们飞快地记录着,摄像机忠实地捕捉着画面。
通报环节接近尾声。就在记者们以为发布会即将按照既定流程圆满结束时,郑一民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然而,就在今天下午,在我们深入挖掘案件关联线索的关键时刻,发生了一起极其恶劣的事件!”郑一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沉痛!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记者都惊愕地抬起头,镜头焦距瞬间拉近,死死锁住郑一民的脸。
郑一民没有看任何人,他霍然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猛地抽出一张大幅彩色照片!
照片被高高举起,正对着台下所有镜头!照片上,正是胡刚带来的那个裹尸袋!袋口拉开了一部分,露出死者颈部那道触目惊心、皮肉翻卷的致命刀口!鲜血浸透了裹尸袋的内衬!而在尸体紧握的拳头缝隙里,赫然可见一抹刺眼的、与红星厂地狱现场如出一辙的暗红色污迹!照片右下角,还清晰地打上了物证编号和时间戳!
“看!”郑一民的声音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震得麦克风嗡嗡作响,充满了悲愤和力量,“这是一位我们的同志!一位忠诚勇敢的刑警!就在今天下午,就在我们为铲除邪教流血流汗、为守护这座城市安宁而拼尽全力的时候!他!被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杀害在案件关联现场附近!临死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为我们留下了指向罪恶的线索!”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只有闪光灯疯狂地闪烁着,将郑一民高举照片的身影和那张血淋淋的照片,定格在无数镜头和屏幕上!记者们全都惊呆了,忘记了提问,忘记了记录,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那个悲愤填膺的警察!
郑一民的目光如寒冰利刃,扫过台下每一张震惊的脸,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加震撼人心,字字泣血:“这,就是罪恶对我们正义的反扑!这,就是‘暗影之环’残余势力丧心病狂的报复!他们想用我们同志的血,来恐吓我们!来掩盖他们更深、更黑暗的罪行!他们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阻止我们揭开全部真相!”
他猛地将照片拍在主席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那些躲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郑一民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穿透镜头,仿佛要烧穿屏幕,直刺向每一个可能潜伏在暗处的敌人,“重案六组,不会退缩!这座城市所有的守护者,都不会退缩!无论你们藏得多深,无论你们的手段多么凶残卑鄙,我们发誓,必将你们连根拔起!用法律的铁拳,砸碎你们每一个肮脏的巢穴!用正义的审判,告慰我们牺牲同志的在天之灵!这座城市的天空,容不下你们这些吸血的蝙蝠!光明,必将驱散一切黑暗!”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在会场内轰鸣、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悲壮的勇气!
短暂的死寂之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记者们激动地站起身,闪光灯彻底淹没了主席台!这一刻,郑一民的形象,与悲愤、无畏、誓死扞卫正义的守护神重叠在了一起!
发布会现场的热血与悲愤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屏幕前的角落,而红星印刷厂那被黑暗吞噬的废墟深处,冰冷的追逐才刚刚进入白热。丁箭的怒吼穿透扭曲的金属通道:“站住!再动开枪了!”前方狂奔的黑影猛地撞开一扇锈死的铁门,消失在更浓的黑暗里。田蕊紧追不舍,强光手电的光柱劈开污浊的空气,瞬间捕捉到前方一个向下延伸的、被厚重铁盖封闭的井口——井盖边缘,几滴新鲜的、尚未凝固的暗红色液体,在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丁箭的怒吼在扭曲的金属通道里激起回音,如同猛兽的咆哮:“站住!再动开枪了!”前方那个融入黑暗的身影对警告置若罔闻,反而爆发出更快的速度,狠狠撞向一扇锈迹斑驳、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铁门。“哐啷!”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铁门被蛮力撞开,黑影瞬间消失在门后更加浓稠的黑暗里,只留下晃动的门板发出濒死般的呻吟。
“追!”田蕊紧随丁箭,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愤怒的标枪,狠狠刺穿前方污浊、弥漫着铁锈和霉菌气味的空气。光束剧烈晃动,扫过布满苔藓和冷凝水的冰冷管道壁,最终死死钉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一个向下延伸、被厚重圆形铁盖封闭的检修井口。井盖边缘,几滴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液体,在强光照射下反射出刺目、不祥的光泽,像地狱入口渗出的血泪。
“他下去了!”田蕊的声音带着追击的急促和高度戒备的紧绷。她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冲到井口边,枪口始终指向下方未知的黑暗。丁箭紧随其后,两人如同配合精密的齿轮。丁箭单手发力,手背青筋暴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的井盖被猛地掀开!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陈年污水、腐烂有机物和新鲜血腥味的恶臭,如同无形的拳头,狠狠砸在两人脸上,几乎令人窒息。
下方,手电光柱艰难地劈开黑暗,勉强勾勒出一个垂直、湿滑、布满了滑腻青苔和锈蚀梯蹬的竖井轮廓。深不见底。那几滴刺目的血迹,正沿着冰冷的梯蹬边缘,断断续续地向下延伸,消失在光柱无法触及的深渊。脚步声?没有。只有水滴从高处坠落,砸在下方不知名液体表面发出的、空洞而遥远的“嘀嗒”声,在这死寂的深渊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下!”丁箭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率先将半个身子探入井口,冰冷的湿气瞬间浸透了他的作战服。田蕊默契地侧身,枪口严密地封锁着竖井上方可能出现的任何角度,掩护着丁箭的行动。就在丁箭的军靴即将踏上那沾满血迹、滑腻不堪的第一级梯蹬时——
“呜——呜——呜——!”
刺耳、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撕裂夜空的利刃,瞬间打破了厂区废墟的死寂!红蓝爆闪的警灯光芒,穿透了仓库顶棚那个巨大的破洞,如同天神愤怒的目光,在弥漫着粉尘和绝望气息的仓库内部疯狂扫射、旋转!支援,终于到了!
“特警队!封锁所有出口!目标进入地下管道系统!重复,目标进入地下管道!携带武器,极度危险!”丁箭抓住通讯器,语速快如子弹,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他不再等待,身体敏捷地钻入竖井,强光手电牢牢锁定着脚下那如同通往地狱的血色路标。田蕊紧随其后,身影消失在井口。沉重的井盖被留在原地,如同一个无声的墓志铭。竖井下,只有两道坚定的光束,在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浓稠的恶臭中,义无反顾地向下刺去,追索着那抹罪恶的血痕。湿滑的梯蹬在脚下发出呻吟,每下降一级,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腐烂和工业废料的窒息感便加重一分,粘稠得几乎能抓住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