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被这轻快的女声震敲了一番心神,我忽地睁开眼。斜阳将金黄的色晕渲染在了女孩稚嫩的脸上,那一瞬,我仿佛见到了春日里悄然绽放的花苞。她的皮肤像瓷釉似的在日光下泛起浅浅的柔光,当阳光轻抚其上,仿佛连最微小的绒毛也被镀上了一层淡金。我忍不住想伸手,却发现自己竟身处在昔日的课堂中央。
“怎么啦?没睡醒吗?”方晓晴睁着动人心魄的双眸望着我,她的睫毛纤长浓密,宛如那轻颤的蝶须,每一次眨动,都仿佛有微风拂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嘻嘻,有梦到我吗?”
“啊,晓晴……”
是啊,我定是大白天里发了梦,而且是一场长梦。须臾之间,如隔世纪,不然方晓晴的脸怎么会给我这样一种,好似长久思念期盼,终于迎来曙光的感受。我看着她灵动的双眸,深邃之处有点点星光闪烁而过,清澈的光芒尚未染上世故的微尘,我多希望这份纯粹永远不会被世俗染指,就算这会让我倾尽所有。
“刘,羽,白。”
“到!”
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站起了身,这份刻在骨子里的回应和标准的立正姿势,是多少人半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黑板上的这个字,你认识不?”
是历史老师。可是为什么历史老师会在这里?不对,我确实在教室里,那有老师在上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闭上眼,狠狠地挤了挤自己的眼珠子,试着让自己昏昏沉沉的大脑变得清醒一些。再做端详的时候,脑子里还真的有了答案。
“呃……是‘日’?”
历史老师见状,叹了口气,随后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然后接着就继续讲课去了。这让我有些懵圈,但也是乖乖坐了下来。
“哦唷,没想到你还有在听课的吗?”晓晴轻声嘀咕道。
“什么跟什么啊,这是甲骨文,而且长得很好认好吧?圆圆的,中间一点,不就是太阳嘛!”
我挠了挠头,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周围的一切和指尖触碰的真实感受又在不断否认着我的直觉。
“呐,那我问你,甲骨文的月亮要怎么写?”
“嘁,这还不简单,不就……”我虎躯一震,有一种莫名的抗拒感从我体内油然而生。短暂的停顿后,我缓缓地挤出了几句话,“不对。甲骨文中没有‘月’字。”
“哈,这下逮住你了吧!你看课本上就有画呀!”晓晴伸出自己的手指,指着书上的图片,“一个弯弯的半圆就是了。”
我摇了摇头,我的内心笃定自己相信的事情,因此即便是书上看似板上钉钉的铁证,我都觉得是编造的东西。可是我又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呢,这种知识点上的辩论我向来不太擅长。而这时,一旁的晓晴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我认得那笑容的主人,这让我感到一阵胆寒。周围的环境也在此刻定格了下来,我带着怒意呵斥道:
“梅克丽,你是不是过分了。”
“舞侠,何必那么见外。”梅克丽的声音从晓晴的身体里发了出来,“你我的意识相知相融,你能见到我的一切,我自然也能看到你的记忆。”
“从她体内滚出去!”
梅克丽继续操纵着方晓晴的身体,她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朝我迈着妖娆的步子走了过来。
“是你我的回忆在此有所共鸣,你以为我甘愿潜伏在这具瘦弱的躯壳中吗?”梅克丽伸出手指抬起我的下颚,“还是……你更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
“闭嘴!”我不忍伤到晓晴的身体,即便是在虚拟的幻境中也不舍得出手,只能强逞口舌之能。
“你我融合成功之后,也不妨碍和这丫头共享天伦,所以不必大动肝火。倒是这丫头现在身在何处,你可愿告知于我?”
绝不可能,那是不能让她知晓的禁忌。我装作沉着,不为所动的样子,然后转移了话题:“时机尚未成熟,你当真觉得现在的我会对你全盘托出?你不妨再讲回你的故事吧!”
梅克丽直起身板,居高临下凝视着我,随后她耸了耸肩,回道:“你可知你为何如此坚信人类的文字之中没有这‘月’字?”
不等我回应,她就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那是因为,古代的苍穹,可不见那皓月啊。”
梅克丽大手一挥,眼中的画面顿时五彩斑斓,接着就被远古昏黄的天空所代替。一开始,我只能看到天边挂着一颗突兀的斑点,而随着无数个昼夜的更替,那颗沉默的斑点悄然膨胀,如同一颗病入膏肓的星辰。然而,它生长的速度却颠覆了日升月落的古老韵律——它吞噬着天空,辗轧着云层,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姿态,覆盖起我所知的整个窟窿。
那便是载着亚当伊芙他们的飞船,它的底盘大到无边无际,恍若天幕垂落,压迫着周遭的一切。它看上去悬停在了半空,实际上是因为我找不到它的边缘,无法判断飞船是否放下过它的起落架,但也有可能以他们的技术,起落架早就被淘汰了。它真的太过于巨大了,大到让底下仰望的人失去了距离感,简直就像是翻转过来的大陆架,带着金属和酷似岩石的混合肌理,沉甸甸地压在视线的尽头之上。其上沟壑纵横,那是深渊般的峡谷与山脉般隆起的结构体,表面反射着幽暗、非日非月的光泽,是一种沉闷的、来自异星的金属寒光,像是冻结了亿万年的铁灰色冰川,倒悬于众生头顶。
重要的是,这个充满造物感的蛮横与强硬的怪物,几乎夺走了最后一丝天光。它就像是锈蚀的巨刃,碾过星辰轨道,将那些亘古闪耀的微光在无声中被其抹去。苍穹,本是浩瀚,充满未知的存在,此刻被这庞然大物彻底取代。它投下的阴影并非寻常的暮色,而是凝固的、具有实质重量的黑暗。这阴影如倾泻的墨汁,又如粘稠的沥青,流淌过山峦,吞噬着森林,淹没了河流。大地在这瞬间骤然失温,仿佛被投入了冰冷的石棺,就此封印。
“是亚当和伊芙的叛乱,让这些外来人决定扎根在此。”
梅克丽控制的方晓晴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再度变成了画外音的姿态,时不时出来解说着。
“为什么会演变成那样?”我也没有了实体,只得变成一个看客。
“因为他们觉得找到了这颗星球的价值。”梅克丽说道,“人类。”
“我不明白。按照你的回忆,人类本就是他们的造物。”
“是亚当和伊芙他们缔造的部落,基数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地步。他们带着反叛的人员登上了舰,妄图靠着人海战术来抢夺飞船的控制权,却不想自己和奥丁宙斯相比,缺乏了太多作战的经验,很快就死在了中途。而群龙无首的克隆人却被他们当做了是地球自己的产物。”
“这……怎么会如此荒谬。以他们的科学技术,随手一查不应该能找到克隆的痕迹吗?”
“代代更替,克隆的痕迹本来就会越难查询。况且,这些家伙上飞船的时候,可是满载着我的孢子呀。在自己的飞船上,那些外星人可就没那么多防备了,解开他们的基因枷锁,勾起他们的欲望,引导他们成为人类的神明,简直易如反掌。”
“是你,不让他们离开。你完全可以等他们离开,然后自己去当统领人类的神,坐收渔翁之利,为什么要反其道行之?”
“舞侠,你还不明白?我恨透了人类呀,他们本来就不是这个星球的居民,却理所应当地使用着一切资源,他们从来都不懂得感恩,根本不配生活在我的身上!而创造人类的外星人我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些对自然欠缺敬畏的家伙,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所以为什么,我就不能是他们的报应呢?”
“这个飞船,几乎隔绝了所有的太阳,也让你失去了能源的补给。你……后来怎么做的?”
“我不急。这本来就是一场持久战,我要利用人性的缺点让他们自己毁掉自己的帝国……看,太阳不就出来了么?”
飞船的底部突然展开了一个圆形的孔洞,太阳的光与热便这样透过那洞口重新陪伴到了万物的身边。这光景,像极了刻在骨头上的那个“日”字。
“在这时代里,世界是没有月亮的。这些高傲的伪神,更是妄图用这种障眼法来宣告对太阳的使用权,想来也是可笑,只可惜见识短浅的人类就吃这套,他们认定了飞船上的外星人就是他们的神明,而飞船上的世界,那就是蓬莱仙境。曾登船起义的幸存者把它描绘成了仙宫的样子转述给了自己的子嗣,这让人类对神明的敬畏越来越牢固,也对飞船上的世界越来越向往。这也便有了后来的‘巴别塔事件’。”
“凡人欲图造塔登临仙界,那传说竟是真的?”
“巴别塔的基石便是我维持的,不然那塔早塌了。而神明本就是享受那种万人瞻仰的感觉才留下的人类,所以后来他们惧怕重蹈亚当他们的覆辙,就……”
“变出了各种语言,让人类心生隔阂,从而导致建造失败。”
“那是传说故事。神明做的,就是最简单的屠杀。神明在人类的队伍里安插了自己的杀手,导致所有进到塔内的工人都被谋害在了塔中央,后来流言四起,说塔里面窜进去了一只食人血肉的怪物,这样以后就没有人再敢踏入巴别塔,而工序也因此不了了之。神明还捡了个便宜,把这废弃的高塔埋入了地下,替大伙解决了怪物之难。”
“看来你的计划也是磕磕碰碰,不如意占多半呢。”
“焉知非福。正是神明插手巴别塔之事,无意间让某个神明下了凡,而一旦到了凡间,世俗的习惯就会不经意间沾染。人类对欲望的所求,在神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金钱、荣耀、甚至超人的力量。所有凡人追求的物质与精神,让那落入凡间的神迷失了自我,比起在天上按部就班的生活,他明显更喜欢享受凡间的乐趣。堕天使的影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堕天使的造就,竟是你……”
“那个被派下界的外星人名叫普罗米修斯,在他的带领下,飞船上有更多的伪神下到人界体验生活,各行各业都有渗透,他们勾肩搭背,沆瀣一气,甚至把这人类的勾心斗角也学了去,用在了同族的纷争里。”
“定又是你的把戏。”
“不错,舞侠,这回你学会了。多年的成长,我的激素给予这些心术不定的外来人更多的力量,尽管有时候这些膨胀的数值让他们几乎面目全非。但变成堕天使后的他们绝对比天上的那些水货强上许多。”
“就是在那时……”
“是的。我终于熬到了出头的那一天,再也不用藏着掖着,这是最适合现形的时代——妖魔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