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蘅莞尔:“方姑娘读书明智,做了这么多年名门贵女,不觉得放狠话没意思么?”
方蕊狠狠咬了一下唇,表情恢复了平静:“对,放狠话没意思。我曾是名门贵女,后来当了成素素的丫鬟,如今又成了贵妃娘娘的宫婢。人不到最后,谁知道有什么造化呢?秋蘅,你说是不是?”
“造化?”秋蘅面露诧异,“你还想到最后越过贵妃娘娘不成?”
立在更衣处的两名宫婢投来吃惊的目光。
“秋蘅,你不要信口雌黄!是你害怕我将来能翻身吧?”
“方姑娘想多了。”
方蕊冷哼一声,对两位宫婢道:“娘娘让我带她来换衣裳。”
两名宫婢把房门打开。
专门作为更衣处的屋中摆着数座屏风,两张矮榻,一套套衣裙按颜色款式摆好,墙角高几上摆着香炉,幽香袅袅不绝,扑鼻而来。
秋蘅脚步慢了一下,抬袖遮了一下口鼻,而后面不改色走进去。
方蕊取来一套与秋蘅身上所穿衣裳颜色一样的衣裙:“秋六姑娘换上吧。应该不需要我服侍你更衣吧?”
“不劳烦。麻烦方姑娘转过身,我换衣裳不习惯让人看着。”
“多事。”方蕊讥诮一句,转过身去。
秋蘅扫了一眼放在矮榻上的衣裙,又看向高几上的香炉。
这炉迷香倒是霸道,若是没有服下解药的人,恐怕撑到换完衣裳就要昏倒了。
让她在这里昏迷有什么目的?莫非是让靖平帝误入此处,以毁了她清白为由纳入宫中?
虞贵妃在宫中说一不二,自信她进了宫就任由摆布,会出这种招数很有可能。
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那晕不晕呢?
只犹豫了一下,秋蘅决定还是不晕了。
她没有以身犯险的爱好。
方蕊等了一会儿没动静,转过身来,见秋蘅歪坐在榻上,放在一旁的衣裳动也未动,脸色一沉:“你怎么还不换衣裳?”
按说这贱人该被迷香迷昏了,为何还没有反应?
软软靠着矮榻的少女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眼里有了惊疑:“方蕊,你做了什么?为何我浑身无力?”
她没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是想等她深陷昏迷再有人来,还是她猜错了虞贵妃的手段?
那要不是想让靖平帝毁了她清白,又是什么呢?
“浑身无力?”方蕊愣了一下,有了想当然的推测。
秋蘅终日与香材打交道,这是对迷香有了比寻常人强的抵抗力吗?
浑身无力,人却是清醒的!
方蕊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不是紧张,而是兴奋,疯狂。
眼神开始迷离的少女用力咬了咬唇,可她似乎没多少力气了,只在唇上留下浅浅痕迹。
方蕊目光死死锁定秋蘅,被她的反应取悦了:“秋六姑娘也知道怕呀?”
“你……想怎么样?”秋蘅咬牙问,声音软绵绵的。
方蕊拔下了插在发间的金簪,向前靠近一步。
“我想怎么样?秋蘅,你害我方家满门,害我从云端跌入炼狱,你居然还问我怎么样?”
握着金簪的方蕊犹如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一脸狰狞:“本来想你昏迷了动手,没想到老天怜我,让你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要死了。贱人,去死吧!”
高举的金簪刺下去,被一只手捏住手腕。簪子脱手掉落,却因锦毯铺地没有发出声响。
方蕊瞪大了眼睛:“你——”
秋蘅站了起来,松开方蕊的手腕,清凌凌的眼神使她看起来格外平静:“令方姑娘失望了,我现在更清醒了。”
“你为什么会没事?”方蕊惨白着脸,难以置信。
“可能体质特殊?”秋蘅指指矮榻上的衣裳,“劳烦方姑娘去门口帮我守一下门,我要换衣裳了,让贵妃娘娘久等就不好了。”
“你就这么算了?”
“刚刚发生过什么吗?”秋蘅语气淡淡问。
不管方蕊多么恨她,这室中燃着的迷香只可能是出自虞贵妃的安排。
她还是低估了虞贵妃的傲慢与疯狂。她以为虞贵妃打着把她弄进宫来方便磋磨的主意,却原来虞贵妃打算直接掀桌子。
所谓徐徐图之,都是因为力量不足。
秋蘅唇边闪过讥笑。
任她身手出众,意志顽强,生死之际能反杀西姜公主,在这花团锦簇的京城,对上虞贵妃手中那把名为帝宠的无形利刃,都只能避其锋芒。
该死的昏君。
方蕊盯着秋蘅好一会儿,脸色灰败:“是我输了。刚刚确实什么都没发生。”
她弯下腰捡起金簪,紧紧握着,一步步走向门口,口中催促:“你赶紧换,磨蹭久了贵妃娘娘饶不了你——”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变成了惨叫。
秋蘅面色骤变,却来不及阻止了。
那支刚刚刺向她的金簪被方蕊刺入了自己咽喉,雪白的脖颈鲜血汩汩而出。
惨叫过后的方蕊慢慢倒在地上,盯着秋蘅的眼里有了笑意。
那笑张狂又凶狠,竟与虞贵妃的笑有了些相似。
她呼哧呼哧着,发出气音:“贱人……你也输了……”
听到惨叫声的两名宫婢推门而入,看到倒在地上的方蕊花容失色。
“方姐姐,你怎么了?”
听称呼可知,方蕊进宫后在玉宸宫的人眼中,在虞贵妃面前还算得脸。
方蕊一手捂着不断涌血的伤口,一手指向秋蘅:“她……她杀我……”
到这时,方蕊只能发出嘶哑的咯咯声,嘴角吐着血沫,但两名宫婢毫无疑问听懂了她的意思。
“来人啊,随云县主杀了方姐姐!”
听着宫婢的呼喊,方蕊直勾勾盯着秋蘅的眼里有了笑意。
秋蘅啊,你会制香,会骑马,会蹴鞠,会爬树,会拳脚功夫。你在福王府、康郡王府这等寻常勋贵难以高攀的宗室那儿有脸面,在民间百姓间有美名。
可你纵有天大本领,对上我以命换来的陷害,对上贵妃娘娘要置你于死地的心思,拿什么赢?
她的亲人,有的死在流放路上,有的死在牢中,还有的苟活于勾栏青楼。
她是相府的大姑娘。
她不想活得那么苟且,也不想死得那么窝囊。能用她一条命换害她全家的贱人一条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