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前的火塘燃着幽蓝火苗,一位裹着靛蓝头巾的老妪正坐在织机前。
她手中的银梭在苎麻线间穿梭,织出的图腾竟与巫云朗腰带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听见脚步声,老妪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于青禾时骤然清亮如寒星。
“云朗,”她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竹筒,“你把山外的月光带回来了。”
银梭“嗒”地落在织锦上,老妪枯瘦的手指指向于青禾:“这姑娘的骨相里,养着咱们苗疆失落的药引。”
“什么?”于青禾看向巫云朗。
“哎呀阿奶,你莫要胡说,这是我的客人,你莫要吓到她喽。”
巫云朗切换到当地的方言,叮嘱了一句。
那被称作阿奶的老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祖奶呢?”
巫云朗问道。
“在里面等你们呢。”
“好嘞,那我们先过去啦。”
那老妪没说话,看着于青禾的脸庞,无声的笑了笑。
于青禾冲着巫云朗的奶奶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她没有询问,亦没有因为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语而惶恐。
就这么淡定的仿佛不是在说她一般。
虽然她不明白,但总会明白的。
巫云朗撩开垂落的银饰帘,引着他们一路上楼。
不多时,便见到了巫云朗的祖奶奶——
那个传闻中的苗疆圣女。
她穿深紫土布百鸟衣,银发在脑后挽成松松的髻,几缕灰白发丝垂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手中正捻着串古旧的银链,链坠是枚发黑的鹰爪。
“祖奶奶。”
巫云朗单膝跪坐在竹席上,声音放得极轻。
老妪缓缓抬眼,那双眼竟全然不见浑浊,瞳仁像浸在山涧里的黑曜石,亮得惊人。
她的视线扫过于青禾,又停在林墨脸上,枯瘦的手指突然顿住:“啧,城里来的娃娃,身上带着河神的腥气。”
林墨脊背一僵,刚要开口,却见于青禾悄悄按住他的手腕。
老妪已转向巫云朗,用生涩的汉话问:“灵蛊选的新娘,可是她?”
枯槁的手指指向于青禾。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短暂的露了下脸,又很快隐没,映得老妪脸上的沟壑忽明忽暗。
她忽然笑了,露出仅剩的几颗牙:“丫头,你命盘里缠着苗疆的雾,进来了,就莫想干干净净出去。”
说罢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丢给巫云朗,“把‘牵机’给她戴上,不然过不了黑水河。”
于青禾接过那巴掌大的布包,指尖触到里面冰凉的金属,隐约是个镂空的银锁形状。
老妪却已闭上眼,重新捻起银链,仿佛刚才开口说话的只是个幻影。
苗疆以女子为尊,男子地位极低,再加上辈分在那儿,是以,就算她话说得不清不楚,即便迎着于青禾疑惑、林墨刀子一般的眼神,巫云朗也不敢再问。
只能小声冲着于青禾说道:
“咱们先出去,我再同你们细说。”
于青禾伸手拦下了准备动用武力想要上前逼问的林墨,冲巫云朗点了点头,跟着他转身离开了。
…
“你的阿奶和祖奶所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于青禾坐在巫云朗屋中的竹椅上,开口问道。
她的桩子和探子没办法把手伸进来。
无论如何伪装,如何融入,都会被发现。
这样的情况,倒是同那个邪恶的神秘组织有些相似。
她安插的人,无一例外会被发现、揪出来,而后惨死。
即便是为了掌握更多的信息以便尽快铲除异种,她也不可能拿人命去填。
末世,在许多人眼中,人命如草芥。
但在她于青禾眼中不是。
每个人的性命都很珍贵,她不愿做这样无谓的牺牲。
所以,无论是针对那个邪恶组织,还是如今的苗寨,她都是亲力亲为。
巫云朗挠了挠头,“苗疆蛊术传女不传男,其实很多东西我也不太了解,不然也不会带你来见我祖奶。”
“我只能挑我知道的跟你说一说。”
巫云朗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启他的长篇大论:
“老人们说,黑水河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苗寨的起源,自远古便依偎着黑水河。”
“那河水呈墨色,似流动的墨玉,因此起名黑水河。”
“我祖奶奶也说过,黑水河的河底氤氲着难以言喻的能量。她说河神居于幽深河底的水晶宫阙,墨发赤瞳,肤白无色,周身冰寒,发丝如海藻般随波飘荡。”
“而这河神,既是护佑着沿岸生灵的河神,也是苗寨世代供奉的蛊神。”
“寨中最古老的蛊术,皆由他所授。”
“据说,河神曾以自身精血炼化出第一只“母蛊”,能引动河水能量,或救人于生死边缘,或惩戒恶徒。”
“所有苗民们都深信,每逢月圆之夜,寨老带领族人献祭米酒与银饰时,水面浮起的幽绿光点,便是河神赠予的‘蛊灵’。”
“苗寨的历史,便是一部人与河神的共生史。女子用河水洗发,发丝便带着水纹光泽;汉子将蛊虫投入河中温养,毒性便会化为治病良药。只是无人敢深究,那墨色河水中翻涌的,究竟是自然的伟力,还是河神沉睡时的呼吸。”
巫云朗一口气说完,又看向了于青禾二人,指了指林墨道:
“至于为什么说他是河神,你是河神的新娘,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不爽的啧了一声,不情愿的说道:
“我祖奶奶的蛊王异于常人,或许是她看到了什么也说不定吧……”
这个小白脸是河神?哼!他还不信!
重点是于青禾是他的新娘,我呸!更加不信!
这都什么跟什么?
祖奶奶是不是老糊涂了?!
巫云朗腹诽了一番,才继续开口说道:
“你想要了解蛊虫和蛊术,就万万急不得。我祖奶奶她老人家轻易不见外人,我再找机会带你们去见她。”
“至于其他浅显的东西,你们可以先在我家住下,我阿奶、阿妈她们长年跟在我祖奶身边,了解的情况比旁人多的多,你们可以问她们。”
“现在时间还早,你们要是不累,我倒是可以先去看看黑水河。不过先说好啊,咱们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毕竟是我们苗寨的圣河,也就是我带你们来,否则你们想远远的看上一眼都不行的。”
巫云朗颇为骄傲的说了一句后,站起身向外走去,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叮嘱于青禾:
“你一定记得将‘牵机’带好,我祖奶既然说了,那你在出苗寨之前,都一定一定戴好,千万不要摘下来,如果你不听话,出了问题可别找我啊。”
于青禾挑了挑眉,轻轻解开缠在布包上的褪色丝线,打开了油布包,看了看所谓的“牵机”——
嗯,跟她估摸的差不多。
是枚镂空银锁,边角圆润,中间似乎还凹着繁复的花纹。
锁身比她想象中更薄,像片冻住的月光,缠枝莲纹从锁孔一路蔓延到边缘,每一片花瓣都细得能透光。
指腹擦过冰凉的花纹,竟在银面上留下浅浅的白印——原来锁身早已氧化,蒙着层旧时光的霜。
最让她心口发紧的是锁背面。那里用极古老的字体刻着一个字,被摩挲得发亮:“蛊”。
于青禾左右端详了一番,用灵力包裹着,戴到了脖子上。
她的灵力和神识一时半刻还无法探查到这个神秘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但小心些总是没错。
……
接下来的日子,于青禾真的像是融入了这里一般。
每日晨起锻炼、散步、打理菜园。
上午时分边择菜,边同巫云朗的阿奶、阿妈以及寨子里的其他人一起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