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的光晕落在黑堇萍的银镯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断梳的边缘,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黑家…… 现在还好吗?黑鸦表哥他……”
提到黑鸦时,她的尾音微微发颤,眉梢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泛着浅红,像藏着没说出口的牵挂。
凌天想起上次去黑家时的景象 —— 重建的族宅比从前更气派,门楣上的 “黑府” 匾额烫了金,黑鸦穿着族长常服,抱着孩子在庭院里逗弄,冷月霜站在廊下笑着看他,发间的玉簪映着日头,亮得晃眼。
“黑家挺好的。” 凌天的声音放柔了些,茶蘼玉簪的流苏轻轻扫过掌心,“黄家和飞云家帮着重建了族宅,如今仍是三大家族之一。” 他顿了顿,望着黑堇萍微亮的眼睛,“黑鸦成了代理族长,把族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和冷月霜姑娘…… 生了个儿子,眉眼像黑鸦,笑起来却像冷姑娘。”
黑堇萍握着断梳的手忽然松了,断齿硌得掌心发红也没察觉。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嘴角却悄悄勾起个极淡的弧度,像初春刚融的冰棱,带着点易碎的暖意。
“那就好。” 她轻声说,声音里裹着释然,“表哥当年就护着我,总偷偷给我塞糕点。他性子沉稳,修为又好,当族长是该的。” 提到冷月霜时,她的笑意深了些,“冷姑娘我见过,清雨阁的天才弟子,性子烈却心善,和表哥站在一起,确实般配。”
她拿起妆台上的银梳,断了的齿尖对着烛火看了看,忽然转头问凌天:“他们的孩子…… 取名字了吗?”
“叫黑念安。” 凌天记得黑鸦说过,是冷月霜取的,盼着这孩子能 “念及旧恩,一生平安”。
“念安。” 黑堇萍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在梳妆台上轻轻划着这两个字,眼底的光软得像化开的蜜糖,“好名字。”
石屋里静了片刻,只有窗外黑煞来回踱步的轻响,还有烛花偶尔爆开的微声。冷梅香里仿佛掺了点别的味道,不似先前那般孤冷,倒像添了点人间烟火气。
黑堇萍忽然将那枚黑色传信石推到凌天面前,眉梢的朱砂痣亮了亮:“冰原苦寒,瑞王要取的东西,多半和冰原深处的‘寒髓’有关。那东西能淬体,也能…… 增强功体的威力。” 她抬眼看向凌天,语气里带了点提醒,“你若要去,得小心些。瑞王身边,不止黑煞这些人。”
凌天拿起传信石,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他望着黑堇萍眼底的关切,忽然明白,无论她走了多远的路,骨子里那份藏在尖锐下的温柔,其实从未变过。
“多谢。”
黑堇萍笑了笑,拿起断梳起身:“我去把这梳子扔了,免得看着心烦。”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凌天,“三天后的喜酒,你若还在寨里,不妨来喝杯?”
凌天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银镯在烛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忽然觉得这黑风寨的月色,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凌天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坐在烛火旁的黑堇萍,玉簪在夜色里泛着清辉:“三天后的喜酒,我会来。”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还有,劝黑煞一句,能少掺和瑞王的事就少掺和。”
黑堇萍握着断梳的手紧了紧,眉梢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我知道。”
“黑风寨帮瑞王做的事不少,想立刻摘干净难。” 凌天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廊下的黑煞听见,“但你们可以‘慢’些。传信石回得晚一点,做事的效率低一点,瑞王疑心重,久了自然会减少托付。” 他望着她,“你们守着这黑风寨,安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黑堇萍指尖在梳妆台上划着圈,忽然抬头:“你说得对。”
“还有咒梦璃。” 凌天的目光冷了些,素白袖摆下的手轻轻攥起,“那女人远比你想的可怕。” 他说起金鳞城戈壁的事,声音平静却带着寒意,“乾元五行派的墟尘君,修的沙海神法能化沙为兵,连寒璃照都棘手。可咒梦璃给了一对兄妹嗜主邪器,那邪器要以性命为祭,兄妹俩一死一残,才换得墟尘君重伤 —— 最后她轻飘飘出现,捡了现成的便宜。”
烛火 “噼啪” 爆了个火星,黑堇萍猛地攥紧了那枚黑色传信石,石面的云纹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当年咒梦璃递来邪功心法时的样子,当时的她笑盈盈地说 “这功法能护你不被人欺”;想起咒梦璃给她那颗 “提升修为” 的邪丹时,指尖的温度凉得像冰 —— 原来那些 “帮助”,从来都是算计好的。
“她给我的邪功……” 黑堇萍的声音发颤,指尖突然变得惨白,“她说练了能报仇,却没说…… 这功法会慢慢啃噬丹田……”
“别再练了。” 凌天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找些温和的功法慢慢替换,总能压下去。”
黑堇萍望着他,忽然低头笑了笑,只是笑意没到眼底,眉梢的朱砂痣像蒙了层霜:“原来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的棋子。”
凌天没再说话,推门融入夜色。廊下的黑煞听见动静,猛地回头,见是他,刚要拔刀,却被黑堇萍从屋里喊住:“是我让他走的,没事。”
黑煞愣了愣,又把刀按回鞘里,只是盯着凌天离去的背影,喉间 “咕哝” 了句什么,终究没再阻拦。
石屋里,黑堇萍将那枚传信石扔进暗格,“咔嗒” 一声锁死。她走到窗边,看着凌天的身影消失在寨墙的阴影里,忽然觉得后颈沁出冷汗 —— 当年咒梦璃摸着她的头说 “好孩子,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时,指尖的寒意,原来不是错觉。
烛火渐渐燃到了底,冷梅香在石屋里弥漫,却再也暖不热她方才冰凉的指尖。她望着窗外黑煞仍在徘徊的身影,忽然想,或许凌天说得对,守着这黑风寨,守着眼前人,比什么都重要。
夜色渐深,黑风寨的狼牙寨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凌天回到暂住的石屋时,阿木尔正抱着玄铁刀打盹,口水淌湿了兽皮围裙;逸尘用佛光护着卯澈,小鹿妖的鹿茸上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灵果;卯澈则蜷在逸尘怀里,尾巴缠在对方手腕上,睡得正香。
他轻手轻脚地坐下,从怀中摸出那枚黑色传信石。石面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瑞王那双藏在野心后的眼睛。
“冰原……” 凌天低声自语,指尖拂过石面,茶蘼玉簪的流苏轻轻晃动,“寒髓……”
三日后的喜酒要喝,瑞王的踪迹也要追。只是他没想到,这黑风寨的一夜,竟让他窥见了瑞王的冰山一角,还重逢了那个以为早已消失在江湖里的故人。
窗外的月牙又被云遮住了,仿佛在预示着冰原的风雪,注定不会平静。
黑煞攥着刀柄的手还在发紧,见凌天的身影消失在寨墙拐角,才转身冲进石屋。黑堇萍正对着铜镜摘银簪,烛光映得她侧脸柔和,听见脚步声,故意慢悠悠地转过身:“这么大火气干嘛?”
“那小子……” 黑煞的话卡在喉咙里,看见她眼底的嗔怪,突然就没了底气,粗粝的手掌在兽皮围裙上蹭了又蹭,“我就是…… 就是见他大半夜进你房,心里不舒坦。”
黑堇萍把银簪往妆台上一放,故意板起脸:“人家是医师,我让他来做婚检,你瞎嚷嚷什么?”
“婚检?” 黑煞愣了愣,浓眉拧成个疙瘩,显然没听过这词。但他从不会怀疑黑堇萍,立马挠着头陪笑,喉结滚了滚:“对不住啊未婚妻,我嗓门大了点…… 我不是不信你,就是、就是瞅着别的男人跟你说话,心里像塞了团火。” 他说着,耳朵尖悄悄红了,像个做错事的毛头小子。
黑堇萍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就笑了,眉梢的朱砂痣在烛火下亮起来:“行了,瞧你那委屈样。” 她往床沿一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今晚留下哄我吧,要是哄不好,三天后就别想我嫁你了。”
黑煞的眼睛 “唰” 地亮了,手里的刀 “哐当” 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几步窜到床边,搓着手嘿嘿笑:“真、真能留下?” 他怕自己听错,又确认了一遍,“我、我保证不吵你,就坐着看你睡……”
“谁让你坐着了?” 黑堇萍瞪他一眼,嘴角却扬着笑,“上来躺着,给我暖床。”
“哎!好!” 黑煞忙不迭脱了靴子,动作太急,差点把床板踩塌。他小心翼翼地挨着床沿躺下,后背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活像只怕压坏主人的大狗。
烛火渐渐弱下去,映得帐子上的缠枝莲影影绰绰。黑堇萍侧躺着,听着身边黑煞略显急促的呼吸,忽然想起方才凌天说的 “守着眼前人”。她悄悄抬眼,看见黑煞的侧脸在昏暗中棱角分明,鼻梁上还有道旧疤 —— 是当年替她挡剑时留下的。
这人笨得很,不会说情话,煎药能烧裂罐子,连哄人都只会说 “我会用命护着你”。可就是这份笨,比黑家的算计、咒梦璃的伪装,都要实在得多。
黑煞忽然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紧张:“未婚妻,我、我能牵你的手吗?”
黑堇萍没说话,只是悄悄把手指往他那边挪了挪。下一秒,就被一只粗粝的大手轻轻握住,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却暖得让人安心。
她闭上眼睛,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窗外的月牙又钻出云层,清辉漫进帐子,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或许,真的像凌天说的那样。过去的恩怨、未卜的前路,都不如此刻帐中的烛火、身边人的温度来得重要。
三天后的喜酒,该办得热闹些才好。黑堇萍这样想着,在黑煞渐趋平稳的呼吸声里,慢慢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