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望着满地狼藉中散落的白骨,喉间溢出一声叹息。他屈指轻弹,玄奥的灵力符文在指尖流转,地面的泥土如活物般翻涌而起,将墨无书的骸骨缓缓掩埋。风掠过新起的坟堆,卷走最后一丝血腥气,唯有泉眼的幽光依旧在雾霭中明灭。\"纵是邪修,这股宁折不弯的狠劲...\" 他摇了摇头,转身时衣袂扫落坟头一片灵花。
阿木尔歪斜着倚在水晶矿脉上,兽皮护腕早已被鲜血浸透,伤口仍在汩汩渗血。见凌天走来,他咧开染血的嘴想笑,却扯动伤口闷哼一声:\"老子这副臭皮囊,怕是要拖累你了。\"
\"少废话。\" 凌天指尖凝出阴火,火焰如丝带般缠绕在阿木尔伤口周围。随着《太极炎皇经》的灵力渗入肌理,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周围的皮肉也重新泛起血色。半柱香后,阿木尔猛地翻身站起,震得岩壁簌簌落石,\"痛快!这阴火烫得骨头都酥了!\"
\"也就你这皮糙肉厚的能扛住。\" 凌天收了火焰,瞥见阿木尔腰间歪斜的弯刀,\"换个元婴修士中了化神全力一击,早成肉泥了。\" 他望向泉眼方向,雾霭中似乎还回荡着墨无书最后的怒吼,\"不过这次... 的确险了些。\"
阿木尔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兽皮围裙上的碎石纷纷掉落:\"但咱不还是活下来了?\" 他仰头望着泉眼上方漂浮的光阴碎片,突然咧嘴笑道,\"说起来,那老怪物自爆前的模样... 倒真像头宁死不屈的苍狼!\"
凌天转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溯光不老泉,眸中泛起灼热的期盼。泉眼升腾的水雾裹着细碎金芒,每一缕都仿佛流淌着光阴的秘力。他想起丹田内那缕日益浓重的灰气 —— 四十年寿元,对化神期的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刹那。
当指尖触碰到泉水的瞬间,刺骨的冰寒与沛然生机同时涌入经脉。他颤抖着捧起一掬泉水,喉结刚欲滚动,眼前骤然炸开刺目的白光。再睁眼时,琉璃瓦当在头顶折射出万千光晕,悬浮的楼阁外云海翻涌,檐角悬挂的时光琥珀轻轻碰撞,映出无数张或苍老或稚嫩的面容。
\"每滴泉水都映照着求道者的执念。\" 月白纱衣的女子踏光而来,发间玉簪流淌着半凝固的泉纹,\"我是溯光泉灵,见过太多被寿元追赶的脚步。\" 她素手轻挥,一枚琥珀飞到凌天掌心,里面封存着他当年在桃源诊所修炼《铁衣》的模样。
泉灵素手轻扬,琉璃阁外的云雾骤然翻涌,如同一幅流动的历史长卷。画面中,锦衣华服的修士饮下泉水后鬓发永黑,却盼不回远走他乡的丈夫,在千年后化作山口的望夫石,;铁甲森森的王朝为独占泉眼,血染河谷,却终究抵不过王朝更替的历史洪流,变成史书上的几行文字。
“世人总把泉眼当作逆天改命的契机。” 泉灵指尖拂过一枚琥珀,里面老者的白发竟逆转为青丝,“却不知光阴如流水,强筑堤坝只会引来更汹涌的反噬。” 她忽然抬眸望向凌天,眸光中流淌着万古光阴沉淀的悲悯,“你丹田的灰气,可是《长生诀》强行调和五行的代价?”
凌天浑身一震,识海中的金页突然发烫。泉灵玉指轻弹,空中浮现出微光闪烁的诗句:
“客窗强饮太匆匆,急雨寒风意万重。
蓦上心来消未得,梦回又听五更钟。
一阳才动伏群阴,万物于今寓太音。
若喜长生添线日,微微消息识天心。”
“前四句说的是‘求’。” 泉灵话音落下时,阁外云雾化作暴雨拍打着窗棂,“你看那客居他乡的旅人,强饮烈酒想驱散寒意,却不知急雨寒风本就是天地常态。五更钟响惊破的从来不是梦,而是人不肯醒的执念 ——” 她指尖划过最后一句,“就像你追求长生和强大修炼《长生诀》,反而加速了寿元流逝,牺牲了达到更高境界的可能。”
泉灵继续道:“后四句说的是‘悟’。” 此时云雾幻化成初春冻土下萌发的草芽,“‘一阳才动伏群阴’—— 当你不再执着于‘长生’的形骸,而是像草木顺应节气般体悟天地韵律,死亡的阴影自然退去。”
琉璃阁突然剧烈震颤,泉灵的身影如水面涟漪般模糊。她将最后一枚琥珀塞入凌天掌心,里面封存的竟是他此刻跪地捧泉的模样:“真正的‘天心’,藏在你的本心里——” 话音未落,整座楼阁化作万千光点涌入他眉心,“去活吧,在有限里看见无限,才是真正的……”
余音消散时,凌天猛地回神。掌心的泉水仍在荡漾,倒映着他错愕的面容。泉眼升腾的金芒突然变得柔和,那些漂浮的光阴碎片竟化作蝴蝶,绕着他手腕翩跹起舞。他望着粼粼波光,忽然想起那年在桃源诊所,老医师教他辨认草药时说的话:“草木有枯荣,人有生死,强求逆转,反成桎梏。”
阿木尔的吼声从远处传来,惊飞了泉边的光蝶。凌天将泉水缓缓倒入水囊,忽然觉得丹田的灰气不再灼痛,反而像初春的薄冰,正随着泉眼的韵律悄然融化。或许泉灵说得对 —— 长生从来不在水中,在与光阴和解的瞬间。
阿木尔看着凌天将水囊封口,兽皮护腕蹭得岩壁沙沙响:\"费这么大劲弄来的泉水,咋不喝?\" 他凑上前,鼻尖差点碰到水囊上凝结的泉雾,\"不是说只剩四十年寿元了吗?\"
凌天将水囊收入乾坤袋:\"这泉水留着自有妙用。\" 他望向泉眼翻涌的金芒,眸光比来时澄澈许多,\"但续命... 不必了。\"
\"啥?\" 阿木尔的尾巴扫得碎石乱蹦,\"九死一生闯到这儿,你说不必了?\" 他想起墨无书自爆时的血光,想起狂风落骨道上险些被吹成碎片的惊险,\"难道你撞到头了?\"
凌天忽然盘膝坐下,双手结出《长生诀》的印法。这次他不再强求灵力贯通奇经八脉,只是任由气息如溪流般自然流转。当执念散去的刹那,识海中的金页突然爆发出万丈光芒,丹田内的灰气竟如遇暖阳般迅速消融。
\"你看。\" 凌天指了指周围的白雾。那些曾腐蚀精神力的灰蒙雾气,此刻竟化作温顺的光带,绕着他周身旋转,每一缕都裹挟着精纯的天地灵气,\"长生诀的真谛,从来不是借泉水逆天,而是像草木般顺应天道。\"
随着功法运转,泉眼的金芒与凌天体内的灵力形成共振。阿木尔震惊地发现,同伴裸露在外的肌肤竟泛起玉石般的光泽,连鬓角那根因寿元折损而生的白发,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更骇人的是,凌天周身的生机如同开闸洪水,比他曾吃过的千年人参丹还要磅礴数倍。
\"这... 这比喝十口泉水还管用!\" 阿木尔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兽皮围裙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到底悟到啥了?\"
凌天睁开眼,眸中倒映着泉眼的万千光尘:\"泉灵说,真正的长生在 ' 天心 ' 里。\" 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光阴碎片,碎片在掌心化作点点荧光,\"当我不再把寿元当枷锁,反而明白了为何而活 —— 为守护想守护的人,为走出自己的道,这本身就是与天地同频的长生。\"
泉眼突然喷涌出一道冲天光柱,将两人笼罩其中。阿木尔感觉浑身筋骨都在发出畅快的爆鸣,而凌天的气息则变得如同渊海般深邃,仿佛与九汤山的地脉、与沂沭谷的雾霭、与这溯光不老泉的光阴秘力,都融为了一体。他看看眼前脱胎换骨的同伴,终于挠着头咧嘴笑了:\"得,老子算是明白了 —— 你小子这不是不要泉水,是把泉水的道... 直接悟到骨子里了!\"
凌天忽然朝着泉眼深深鞠躬:\"多谢前辈点化。\"
阿木尔挠着乱发左右张望:\"跟谁说话呢?泉眼成精了?\" 话音未落,溯光不老泉突然金芒大盛,水面浮现出月白纱衣的虚影,正是方才的泉灵:\"不必多礼。我与无始老母曾共饮流霞,见你修得她的《长生诀》,自当助老友一臂之力。\"
\"无始老母?!\" 凌天猛地抬头,识海中七道前辈神魂同时剧震。荒老曾说过,这门功法的残卷是从十万年前的古战场拾得,连精怪山老都推算不出创功者来历,魔神在观摩金页时,破天荒收敛了狂傲:\"此等顺应天道的领悟... 怕是混沌初开时的大能。\"
泉灵的虚影在波光中轻笑:\"无始老母曾言,长生诀的真谛不在延年,而在 ' 与天地精神往来 '。\" 她指尖划过水面,竟映出一幅混沌初开的景象 —— 一位身披星斗的女修盘坐于鸿蒙之间,随手摘落日月星辰融入经卷,\"当年她创此功法时,连天道都未曾成形,哪来的寿元桎梏?\"
阿木尔看得目瞪口呆,兽皮护腕上的骨刺都忘了打磨:\"这么说... 您老认识那位老祖宗?\"
\"不过是鸿蒙初开时,一起煮茶论道罢了。\" 泉灵淡淡说道。
凌天抚着识海中发烫的金页,忽然明白为何《长生诀》运转时总能引动天地共鸣。当他不再执着于四十年寿元,反而在沂沭谷的悟透 \"长生\" 的真谛时,功法竟自动增补了凌天的寿元。此刻丹田内,五行农田上的灰气已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与泉眼同频的光阴之力,正顺着经脉构筑出玄奥的周天循环。
阿木尔见他周身泛起淡淡金芒,忍不住戳了戳他胳膊:\"喂!你这是... 要突破了?\"
凌天睁眼望向泉眼,水面倒映着他不再焦虑的面容。 当《长生诀》与溯光泉的光阴秘力共鸣时,他仿佛听见无始老母在鸿蒙深处的轻笑,那笑声里没有对长生的执念,只有与天地同生共死的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