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已过,栖鹤院仍一片寂静。
李松青离府前下了严令:不许扰夫人清梦。
所以等许云苓彻底清醒时,日头已高。
翻身随意抓了抓,触摸到熟悉的纱帐,这才发现自己昨夜又是被他抱着回来的。
惺忪的脸陷入一旁的枕头上,鼻翼间满是他的气息,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他今早亲吻后的余温。
这几日她属实有些忙疯了。
善业堂还未走上正轨,荷花的五味轩又出了纰漏,店里的一批原料出了问题……加上与姑奶奶因月姐读书之事摩擦不断,府中下人亦需管教,还有同苏轻云的酒楼还要仔细规划……
她夜夜忙至深更,李松青夜归后,总会默不作声地把她抱回房里。
他自己也公务缠身,可见她忙成这样,还要为内院流言蜚语所累,便动用军中手段彻查。
这才得知,竟有人胆敢在背地里编排她的不是,从酉阳旧事到当下的处事手段,皆成了他们懈怠职守之余的谈资。
李松青震怒,将几个挑头的拿到外院,当众重重杖打,以此震慑所有下人,并再次重申了一遍府中规矩。
这番杀鸡儆猴后,立竿见影,府内风气为之一肃。
许云苓虽然不赞成用暴力方式解决,但看到成效斐然,且夫君也是为自己出头,便将那点不适压下,没有作声。
又赖了一会儿床,许云苓才起身洗漱。
今日不用去做什么,她便用海棠木簪随意挽了发,连耳铛都没戴。
饭食早就做好了,一直在灶上用余火温着。
桌前一碗温热的粥下肚,饼子才吃了几口,就开始有人进来禀事了。
孟清欢拿着几本厚厚的册子进来,这几日刚好是府内盘点的日子。
“夫人,这份是上月的盘算,我已经核算过了,所有用度都比之前降了一成半,各处都无超支。”
而后她又拿出两本,“这是狮头山和柳叶庄的账册,所有的开支我也都看过了,无明显出入。”
“李管事还派人来问话,说是您要的第二批货已经提前做好封罐了,他请示是否直接送过来?”
许云苓接过第一本账册翻了翻,见账目清晰,便满意点了点头。
孟清欢办事,她一向放心。
“按规矩来,这个月省下来的钱,一半入公账,一半用于个人奖励,你到时拟个单子给我。”
把账本放置一边,“让人去同李管事说一声,日后的货,做好后直接送去善业堂,会有人同他对接,不必再来请示。”
“这次他提前完成,传我的话,狮头山所有人记奖励一次。”
孟清欢点头退下后,外院的徐伯派了人进来,隔着纱帘说事。
“禀夫人,从信城来的一批绸缎到了,侯爷说了,请您得空去库里挑挑。”
信城?好像前几日李松青的确同自己说了这件事。
略一沉吟,她应了一声,而后吩咐荷香,去代替自己挑两匹颜色庄重的,一份送到临月阁姑奶奶处,一份找个好木匣子装好,过几日她要带去齐府拜访,其余的,让张妈妈好生入库收好。
荷香才出去,赵小春的消息就递了进来。
赵小春说,他发现市面上多了好几家仿造善业堂绣品样式的香包、团扇,虽用料粗糙,但价格极低,给善业堂造成极大的影响。
只思考一会,她便让人去回话,让赵小春不必理会,先查查仿品的布料和绣线是从哪家流出去的,查清了,再回来报她。
一波琐事处理完,她刚要拈起筷子,又好像想到什么,让人把孟清欢又叫了进来。
“我昨日仿佛记得,禾双说后院那过几日要下新种,还要添些趁手的物什,现在呢?情况如何?”
许云苓这样说,孟清欢才想起,不过她也有些不确定,毕竟一大早她就在忙。
“一大早就没见她人影,应该是去后院了……”说到这,孟清欢皱了皱眉,“不过库房这几日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许云苓闻言,眼帘半垂着,盯着盘中的酥饼看了一会后,随即干脆放下筷子。
“撤了吧!”
起身,理了理衣裙,“走,同我一起去后院看看!”
后院的那一大片空地,荒着也是荒着,前些时日她让人收拾了出来,隔成了几大块。
按先前陈平和阿朵的要求,一部分做药圃,一部分做她自己想要的育苗圃,用来试种新种,培育佳品,为侯府的日后做打算。
带着孟清欢等人,许云苓不紧不慢出了栖鹤院,先走过抄手游廊,路过植着桂花树的小偏院,这小院子,过几日她打算让人收拾出来,再做个新暖房。
而后又从西侧连通内院与后院的月洞门穿过,走了段栽着青竹清凉惬意的窄径,便碰到了拿着东西的沈母和几个粗使婆子,见她过来,几人忙不迭蹲身行礼。
许云苓的目光从沈母身上掠过,想起前些时日听到的、看到的……
心下一动,她的脚步微顿,那目光便在沈母身上打量了好一会,方才慢慢收回。
而后,许云苓未发一语,继续径直朝前走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玉色软罗梅花的褶裙,料子轻软生风,是李松青上个月,特意让人给她裁制好的新衣裳。
沈母垂着头,余光就这么扫着裙摆从眼前慢慢掠过,裙上的梅褶清漾舒展,绣工精致,晃得她眼热。
直到一行人的人影消失在洞门,她才在同伴的提醒下讪讪回神。
穿过夹道的月洞门,脚下的青石板路变成了泥地,离着后院还有些距离,激动而清晰的争执声便悠悠传来。
“夫人要的花锄、嫁接刀,都是苗圃急需要用的。”
“采买是早就定下的,我先前已经与你说过,单子也递给你了。”
禾双尽量压着自己的脾气,她不明白,就是一次简单的采买流程,怎么就是办不下来?
“苗已经长好,就等着下地,如今秋播已经过了好几日了,再晚下地,夫人的全盘计划就会被打乱。”
“沈管事,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你为何就是卡着不放?”
“禾双姑娘慎言!非是我卡着不放。”
一大早就被这人拉到这里质问,漫天的尘土把她的新鞋都给弄脏了。
沈砚秋忍着脾气,实在不知她的气性从何而来?
“府中各项用度皆由定额,你所需的这些东西,名目新奇,不在之前的采买定例之内。”
“按照规矩,得先新增名目,核定预算,报外院徐管家,再寻至少三家铺子比价核对。”
“这套流程,一步都不能省,府里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说到这里,沈砚秋冷冷看向禾双,“我也是按规矩办事,总不能为了你这一桩事,坏了府里的章程吧?”
“若人人都这样,岂不乱了套?”
“你!”禾双被她这一副公正无私的话激得不知说什么。
就算是按照规矩来,那她也提前递了单子上去啊?
正当她还想同沈砚秋理论理论时,许云苓从后面带着人缓步而出。
“都别争了!”
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了一圈,许云苓又看了一眼沈砚秋那张看似恭敬的脸。
方才听禾双说,单子早就递了上去,可却一直没能采买下来。
沈砚秋这几日跑书房的次数,勤快得过了头,自己手里的账目却做得一塌糊涂。
就连一向不爱说闲话的孟清欢,都委婉向她提醒过,沈砚秋消极怠工的情绪越来越浓烈。
再加上之前,她听到下人之间的那些窃窃私语……
所有的东西在此刻轰然重合。
心思既已浮了,差事上自然便难再周全。
叫禾双先把单子重新找出来,让身边的小丫鬟接过,并吩咐她立即带着单子去见徐伯,就说是她的吩咐,这上面的东西,最迟明日之内,务必全部采买回来。
而后,她才重新看向沈砚秋和禾双。
“都是按照章程办事,谁都没有错处。”
“只不过之前我定下的新章程,本意是明晰权责,提高效率,而非束缚手脚,耽误正事。”
“特事特例,日后凡是涉及府中新兴,紧要事务的,可具名呈报,陈名事由,特事特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