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人闹了个大红脸,灰溜溜地走了。
消息传到许家院子的时候,王氏正抱着枝枝坐在院子的李果树下逗趣儿。
枝枝这时刚喝完奶,小脸蛋透着粉润的奶香,此刻正精神着乖乖窝在王氏怀里。
小嘴儿咿咿呀呀吐着软音,肉乎乎的小拳头也攥得紧紧的,又时不时松开,无意识地在半空中挥舞着,偶尔还会从王氏眼前晃过。
别看她小胳膊小腿软乎乎的,却还挺有劲的,就这么扑腾着,瞧着就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哎呦!我的小心肝儿真乖,跟你娘小时候一个样!”
王氏轻捏着她的小脸蛋儿,声音夹得不成样子,可一想到刘婶刚带来的消息,语气瞬间硬了几分,直接淬了一口,“该!活该!”
又想到怀里还抱着孩子,随即马上变回来笑脸,冲着明显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枝枝轻声细语的。
“哦哦哦,枝枝别怕!奶是在骂坏人呢……你爹啊,干得好!省得什么臭狗屎都敢往上凑,咱们家的福气哪那么容易让人沾?就该这样治他们!”
春玉娘刘婶儿站在一旁俯下身子,伸手轻轻碰了碰枝枝的小脚丫,笑着劝了两句,“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少说两句!别吓着孩子。”
说完又低头逗这小丫头,“是不是啊枝枝?咱们过咱们的热闹年,不理那些不招人待见的,好不好?”
枝枝被两人逗着,咯咯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手脚扑腾得更欢儿了。
王氏赶紧按住她的小胳膊,无奈又好笑,“哎呦!你这小丫头,你爹今日替你娘撑腰威风,你也跟着凑热闹想威风一把是不是?”
“刚喝完奶呢,可不兴这么疯,仔细吐了,奶可是会心疼的!”
这小丫头招人疼,长得又像爹又像娘的,王氏和刘婶当时看到她的第一眼,眼神就挪不开了。
两老姐妹一个夸她“像云丫头的好性子”,一个夸“同她爹一样的亮眼睛。”总之自家孩子就是哪哪都好,哪哪都看不够。
这两人一坐一站,时而夹着嗓音逗两句,时而吐槽几句田家人,不一会儿满院都是暖融融的笑声。
有了田家这事儿,那些有其他心思的人多少收了收,剩下的日子也不敢再贸然上门打扰了,李松青的日子倒是能清静些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忙着祭拜许家先祖,同许氏族长许二叔和刘福顺商讨着年后整修许父许母坟地的事儿,更是到了祭拜那天,特意让人把许云苓直接抬到了坟前,带着她一起尽孝。
他当时亲力亲为,拔草,添土,动作缓慢而郑重,完全没有侯爷架子,一向不着调的许二叔都被他带动起来,同刘福顺一起默默上前帮忙。
大家伙都明白,这位侯爷是替许云苓和自己尽孝,也让九泉之下的两老安心。
做完这一切,李松青站在坟前告诉二老,他会照顾好他们的女儿的,也请他们在天之灵,保佑许云苓能早日醒来,让他们一家能早日团聚。
处理完许家这边的事儿后,他才有时间回了一趟自己的祖屋。
李家村离云秀村和马家村还是有段距离的,李松青出门前,叮嘱了孟清欢和几个小丫头好一会儿。
“这儿不比京都,开春后会有些潮,你们这两天伺候夫人得更细心一些,要勤翻身,别闷着了,她身上的衣物,盖的被褥,都要烘干了再穿再盖,别受一点儿潮,屋里的炭火不用停,注意开窗通风就行。”
“千万不能让潮气儿侵了她的身子,屋里一定要留人守着。”
这些日子,只要他在家,许云苓的贴身照料都是他亲力亲为的,眼下要出去几日,他实在有些不放心。
不过好在还有干爹干娘在,怎么也能过来搭一把手,又嘱咐了几句,李松青才带着一些人出门。
即使只是出去了两天,他还是在第二日的中午抽空回了一趟,当时他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许云苓的状态,又马不停蹄的走了
孟清欢听石头说,李松青今日原本是要去趟广陵城的,是特意绕了一段路,骑快马回来看一眼娘子。
为此足足拐了一个大弯,耽误了不少功夫,一来二去的连口热茶都没顾上喝。
往后几日,他再也没出过门,白日里要么安静坐在许云苓床前照顾她或者看书,要么抱着闺女哄她玩儿。
枝枝现在已经有差不多四个月了,正是开始活泼的时候,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呵护,身上开始重新长肉了。
小屁孩正处于好奇的时候, 被人抱起时,肉嘟嘟的小胖手总是不安分地摸索,尤其爱往李松青的下巴上贴,明明刮得很干净,也没胡子,这小丫头却总喜欢用她那没轻没重的小手,好奇地拍啊抓啊的,偶尔指甲刮到还挺疼的。
所以他脸上这段时间总是时不时就会出现几道印子,出门见客的时候总会被委婉问起,他只笑着摆手,心里却得意得要死。
小丫头软乎乎的脸蛋更是喜欢贴着他不放,时不时还会“噗噗”地冲他吐着泡泡,喷他一脸口水,嘴里发出兴奋的“啊啊”声。
这个时候他就会把闺女凑到娘子面前,哭笑不得地告状,“娘子你快看,闺女又欺负我了。”
枝枝被他的声音吸引,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像是在看亲爹,又像是在看亲娘,小身子在他怀里一拱一拱的,使劲往许云苓的方向探着小脑袋,吐泡泡的劲头更足了,好像在用自己的方式同娘亲打招呼一样。
细碎的笑声裹着孩子奶香的气息飘在屋里,父女俩一轻一软的声音充满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遇到天气好的时候,他更是会把人抱到李果树下,帮她梳发,自顾自地陪她说话。
他会同她说云秀村这几年的变化,会告诉她果脯厂的事儿,还会一句一句地说着刘婶弄了好多酱菜的事儿,他说这些酱菜都是她爱吃的,他记得她从前最爱拿这些来送粥,刘婶的手艺一向很好,许云苓若是醒来看到这些,一定会欢喜的。
刘婶还为此拜托他,回京都的时候帮她带些给闺女刘春玉,让她也能尝尝家乡的风味儿。
还有干娘,明明距离返程还有好几天,她就已经开始着手帮他们做准备了,给他们带的东西起码能塞满两辆马车。
就这还嚷嚷着不够,说是还要再回一趟娘家,去找自己的老嫂子,要一些她已经腌制好的酸姜以及其他年货,直言这些都是许云苓爱吃的,还有李松青爱吃的,她也准备了好多好多,说什么都要他带回去,不许落下一点。
许云苓的乌发很长,李松青拿着檀木梳,坐在小竹凳上,她躺在他前面的躺椅上,乌发半垂,阳光也很好,夫妻俩就这么在李果树下一下一下梳着。
院子的这几棵果树,经过数年的生长,这些年虽没怎么打理,但看着依旧枝繁叶茂的。
听干爹说,前几年果子结得特别多,好多树干都被压弯压断了,他年初不得已砍了一些,拉了枝,又用竹竿撑了撑。
即使这样,如今瞧着这树干枝条壮实得很,芽点鼓嘟嘟的,透着股要冒劲儿的生机与势头。
梳完头,他从树上折下一枝满是芽点的枝桠在她面前晃,“云苓你看,你种的这五棵李果树,干爹说去年结了好多好多的果子,还有酉阳的那棵海棠花树,开花时真的好美好美,我替你去看过了,等你醒了,我再带你去看好不好?”
阳光透过李果树上的枝干间隙,点点斑驳映在许云苓安静的脸上,她的眼帘一如既往的低垂,唯有光影在细腻的肌肤上跳动时,那细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鼻息,慢慢吹动着从鬓角而来的几缕发丝。
李松青说完后,把手里的树枝轻轻塞进了她的手里,她的手指温顺而柔软,随意他怎么摆动,无一丝回握的力气,细长的树枝当时静静立在她的手心里,衬得那双手越发的沉寂。
他重新坐下,就那样陪着她在那待了一下午。
到了晚霞时,他抱着她去了一趟,他之前在马家村住过的那个草棚。
草棚经过这么些年,早就塌得不成样子了,马东学还向他请示过,要不要在这基础上帮他重新盖个房子?
李松青当时摆了摆手,只是让人帮他修缮了一下草棚,故此还是原来的样子。
夫妻二人穿着从前的粗布衣裳,同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他抱着她就这么坐在草棚前的院子里。
正值夕阳西下,热烈的火烧云席卷半空,李松青指着远处山峦问她,“你看今日的夕阳,美得像不像那年在酉阳,我骑着马带你去看的那次?”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她的头倚靠在他的肩窝,身体的重量完全托付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晚风拂过,许云苓的发丝搔弄着他的脖颈,李松青低头,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上,双手又重新把她抱紧,两人就这般静静靠着,待到了天黑。
那日过后,他还带她去了很多属于两人回忆的地方,后山的小溪,是两个鱼笼故事的起源;周边的每条小路,他都背着她走了一遍,还有当年他们一起落难,他背着她,她亦背着他走出的那片小树林……
最后在那个情定的小山洞里,李松青像当年那样,轻轻吻了吻她冰凉的唇瓣,眼睛灼灼地看着她好半晌,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后,他才抵着她的额头,重新重重闭上了眼睛,就像那年的除夕一样。
不同的是,这日没有下雨,也没有起雾,天气很好,洞内的光线也很足,他不知道的是,他闭上眼睛后,散落的余光投在许云苓浓密的睫毛上,突然微微颤了颤。
年十四那日,快要回去时,李松青带着许云苓,去了一趟青石镇的大集,她坐在了当年她一手操持起来的粉饺摊上,身边围着的,是早已哭成泪人的秀云,还有几个新来的伙计,以及听到消息赶来的夏秋荷和陈小玉。
粉饺摊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地盘变宽了,还搭了棚子,原本秀云有机会去其他地方开店的,但她怕许云苓回来后找不到地方,便一直守着这个摊子,说什么都不肯走。
“云苓姐你看,这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粉饺,这个颜色你当初一直说想弄,却总是失败,我弄成功了,你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还有酱汁,我按照你说的,又加了我自己的想法,重新调整了配方,还挺受欢迎的,你醒来尝尝看好不好?你当时说好的,我要是做成功了,你会回来尝我做的东西的,你教的我都做到了,你不能食言啊!”
三年前,云苓姐同她签契约的时候,还笑着对她说,她一定会回来的,让她帮她看好摊子,好好研究新的配方,她回来可是要好好“品鉴”一番的。
为什么?不过才三年,回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个许云苓?
夏秋荷在旁边同样轻轻抹着眼泪,她如今的摊子越开越大,整个青石镇都知道她的果脯生意,但她也一样,还是保留了那个小摊位。
她同样告诉许云苓,这三年间,时不时就会有熟客同她问起许云苓的消息,他们记得当年那个站在摊位前笑颜如花的小姑娘,卖的果脯实惠,人也好说话,还时常会搞些新鲜花样,让人路过就挪不动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