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程普于军中得获密令,信中言明江陵、襄阳二城已顺利攻克,特命他即刻率军星夜赶来,以固城防,谨防敌军反扑夺回。
攻城掠地,本为大喜之事。
程普苍老凝重的面上却无半点喜色。
黄盖问之,他将绢帛递给黄盖。
黄盖亦是半晌未说出话来。
他们虽与黄忠面上似有隔阂,实则不过是性情脾性各异罢了。
说到底,他们对黄忠的骁勇、马良的才略,心中向来充满敬佩与欣赏。
更对刘备的英雄之风,诸葛亮的不世才略,深怀折服与信赖。
而如今,主公竟亦如此不顾信义、暗施手段背袭盟友。
想起往日与汉将并肩抗曹的旧情,再念及孙坚孙策两世英雄磊落,为江东塑造猛虎之名。
二人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沉沉的怅惘与难言的复杂。
但毕竟是自己的主公,君臣名分早已刻入骨髓,纵使心中有万般纠结,也只能将这份怅惘压在心底。
当下军国大事为重,主公的指令便是军令,纵有疑虑亦需遵行,断无抗命之理。
程普缓缓收起绢帛,对黄盖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速整军备,依主公之令行事吧。”
“可公瑾还在……”
“此为主公密令,暂不许公瑾所知。”
“那子敬好歹该知道吧……”
“此事关系重大,需得严守机密,除你我与军中核心将领外,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子敬公素重情义,恐难藏此事,暂且不必告知。”
黄盖颔首,眼中虽仍有憾色,却也握紧了腰间佩剑,转身去部署兵马,再多心绪,终究要让位于江东的安危与主公的号令。
江东之军卒整军待命。
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此征乃去支援周瑜。
却不知,运舟入了长江,竟扬帆逼风,逆流而去。
……
江夏,魏延坐在江夏府堂高楼之上,遥瞰滚滚长江。
心绪亦如江涛翻涌。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参与战事了。
襄樊水战,我魏延苦肉计诈降曹营,乃立奇功,深为主公所信。
而后,凉州之战,军师不带我去。
再然后,主公成都之战,亦未带我去。
难道已不信我魏延之勇,故意将我闲置于此?
没道理啊!
你要说不重用,貌似也不对。
几月之前,荆州习祯奉庞士元之命,携江陵十万斛粮草,数车军械乃置江夏。
这几乎是把蜀汉东线的命脉粮草权,半托在了他魏延手中。
可我江夏亦不缺粮草,你不放江陵,放我这里干啥?
魏延想不透一个所以然。
问习祯,习祯也是两眼一抹黑,只道军师军令如此。
但魏延对刘备之忠,却未有半点折扣。
况且刘备称帝,与魏延军爵位次,仅次于赵云,乃十二骁将之首。
怎么说也不算亏待。
于是,魏延尽管不解,仍依令将粮草妥为收纳,分仓封存,又派亲兵日夜巡守,半点不敢懈怠。
日日等着叫他魏延出兵征伐之令。
这一日,军令未到,却来了一将。
乃是靖江将军傅士仁。
魏延见来者是刘备早年便追随左右的部曲旧将,深知此人是主公素来信任的心腹,心下暗忖:“莫非是陛下军令到了?”
遂不敢怠慢,连忙整衣相迎。
“傅将军,可有陛下出征之令?魏延已等不及也!”
傅士仁惭然一笑:“乃应诸葛尚书之令,来此协助将军为副。”
魏延不甘心,又问一句:“确无出征之令?”
“并非调兵之令,诸葛尚书只吩咐我传话于将军:若见吴军船只大批西渡,万不可加以阻拦。若关将军至,则听其调遣。”
魏延本以为要领命出征,见是如此,满心失望。
如今,关将军北伐宛城,又怎会来我江夏。
而我江夏又身兼防御江东,曹魏之重任,不可轻易离开。
哪会再有我魏延立功之机?
于是唯以练兵消遣。
……
关羽久攻宛城不下,感慨曹仁守城之才,无愧为名将也。
唯有依徐庶所言,佯作持久战,却暗将主力调回樊城,而后,尽遣水军于中庐北岸,准备沿江而上,直入曹魏腹地。
中庐县居襄樊之西,北枕汉水,去襄樊不远,亦为襄樊上流之要地也。
甘宁便将襄樊之水军战船俱置于此,日夜操练。
关羽引军至此,正欲发水师溯江北上,忽有快马自襄樊疾驰而来。
报急之声刺破江雾:“君侯!孙权暗遣大军偷渡湘水,江陵、襄阳已尽数陷落!”
关羽闻言猛地一震,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一是不信江东如何能来此,二是不信以庞士元之智缘何难抵贼军。
关羽喉间滚出一声低喝:“荒唐!江陵有凤雏庞士元坐镇,城防固若金汤,那江东鼠辈怎敢轻举妄动?便是真来了,凭士元之智,又岂能让他们轻易得手!”
斥候不敢争犟,只将信报呈与关羽。
白绢黑字,字字清晰。
关羽踉跄一步扶住船舷,江水拍岸的轰鸣仿佛都静止了一瞬。
他知道江陵襄阳失陷的后果。
那将意味着,他失去粮草来源,十万精锐可能会被困毙于江北水岸。
“军师,可……可是伪信?”
他将此信递与徐庶。
此时此刻,他相信最信任的谋士定能辨出这其中真伪。
徐庶接过白绢,仔细阅读每一个字。
关羽看到,徐庶眉宇间并无任何紧张神色,非但如此,嘴角似还带着从容的笑意。
这让关羽倍感安心。
“军师,这是假的,对不对?”
徐庶却摇摇头:“真假犹未可知,云长,咱们遣军至襄阳便可知晓。”
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如此。
关羽也顾不得去逆流北上了,只好先遣探舟打探。
数只探舟皆带回同样的消息。
徐庶缓缓摇头,眉宇间凝着几分审慎:“此事真假尚未分明,云长莫急,咱们且引军至襄阳城下,亲眼一看便知分晓。”
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如此。
关羽也顾不得去逆流北上了,先遣探舟打探。
然数只探舟皆带回同样的消息。
襄阳城池俱举“吴”、“孙”大旗,城防军卒俱着江东铠甲。
关羽不信,乃遣舟自察,只见斥候所言不假。
此时襄阳城上高悬东吴大旗,城头巡守的兵卒皆是江东服饰,岸口停泊,乃江东运舟,似将数万大军守于襄阳之地。
关羽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回退之路,已经俱被封死。
此刻,关羽困于江心,唯樊城可依:
倘若沿汉水逆流北上,前路便是曹魏疆土,若无后续粮草供持,何以支撑大军转战千里;
倘若顺流南下,则入江东之境。
如今友盟破脸,再入江东岂不是自投罗网,徒然困于敌境沦为俎上之肉?
关羽目眦欲裂,不由得破口大骂:
“孙权匹夫!背盟毁约,我必杀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