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人商量了进城事宜,得了一个皆大欢喜。
便各归各门,按商量好了的等候龟厌的消息。
蟠门之下的中医者们听闻后,亦是一个欢欣鼓舞。
然,于这欢欣鼓舞之中,旁越也却是一个暗中直嘬牙花子。
怎的?这货又跟谁啊?
还能跟谁?
王安禄呗!
终是心病一块儿,且也不能对他做些个手段来。
只能暗中选了些个身手好,换了医者的衣装跟定了那王安禄。
吩咐下,但凡这厮有个行差踏错,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了了帐,埋都不用埋。反正这会子城内别的不多,空房子倒是不少。
即便是找不出个错处,此人断也是个留不得也。
说实话,怀疑,这事很难说。比如说,当你怀疑窗户玻璃不结实的时候,这块玻璃十有八九是要碎的。因为你要不停的检验它。
怀疑人也一样,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猜心事,倒不如让这人死了一了百了。
不过,也会有人拿死人生事。不过人若是死了,能做的事可不多。
但是,让王安禄死在这医者营地,便是扎扎实实的打了龟厌一个大大的耳光。这好不容易处好的关系,很可能就此平白结出了一个仇家来?
这盘口且是个划不来。
而且,这茅山在这朝堂却着实的是个地中山也。
别的不说,单就宋邸“刃煞”一事,便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就废了一个宰相的根基。然,更加吊诡的是,那吕维却是个浑然不觉。
这手云雨巫山玩的,即便是自负心思过人的旁越,听罢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手且是让那童贯直呼了“看走了眼”。只能叹这茅山树大根深,最好不要与之为敌。
所以说,这王安禄最好的死地,便是在这姑苏城内。
疫情嘛,人心不定,城中乱民甚多,死个个把人也是很正常的。
如此,龟厌写了家书,随兵士的投石车,混了粮草、中药投入城中,送到宋正平手中。
城内的宋正平看罢倒也是一个为难。
一则,这些医者是九月到得城下,现下十月也剩不下几日来。
倒是辛苦了他们,于城外忍饥挨饿配药,如今又时逢一场大雪,处境也是个堪忧。
但是让他们进城,且也是个左右为难。
城中这疫情有没有完全消除倒是个难说。只能说是得了一个暂时的控制,若是放他们进城,再有伤亡,倒是对不住这些个被他召唤来的医者。
这其二麽,城中医者缺员较大,大部分医者亦是被那宋正平圈与城内的几个病坊之中,病坊外便是一个郎中也没有。
那些个未染病的城中百姓,也会有个头疼脑热的,然却跑遍全城也找不到医生医治。
心下倒是想让这城外的医者入城。如此这般,便可解那城中未患疫病百姓疾病之苦。
现下又为畅月,命有司曰“发盖藏,起大众,地气且泄,是谓发天地之房,诸蛰则死, 民多疾疫,又随以丧”,这疫情且是难料,发于天地。
那些个和尚、道士入城倒是可安民心。
毕竟这“疫者,天之所以罚恶人,劝人善也”。
且是要借神佛之力以安万民之心。
就在这病坊中,宋正平左右为难之时,那宋易倒也是急着想见龟厌一面。
为何急着见他?倒是自己没有宋正平心大,自陪着宋正平流放上海,就没得到过宋粲和自家儿子一星半点的消息。
自家也是曾被抄家之人,自是知晓“覆巢之下无完卵”。心下焦急,也是因为这半点消没有,且不知这两人现下境况如何。
想这龟厌定是晓得个一二,问上一问也能多些个安心也。
城内诸人商量后,便决定先放城外医者进城,且做一次开城的预演。
如此两下皆大欢喜,便是知会了姑苏各城门外医者、僧道各自选了人到蟠门之下等待进城。
于是乎,城内城外各自一番忙碌。阊、胥、蛇、娄、相、平、齐,七门僧、道、医者齐聚蟠门,准备入城。
那些个选出的八门僧道,医者们,早早的整好了行囊,换了童贯童贯令人连夜赶制的新衣,带齐了药品,欢天喜地的将自己家的名字、籍贯写到童贯下令连夜赶制的新招子上,纷纷插于行囊背篓。
于是乎,又是一番攀臂相贺,相互评价了招子上的字写的如何。一番相问籍贯,拉了家常纷纷杂杂的热闹。
饶是一夜的欢歌畅饮之后。
然也知晓,城中疫病虽有缓解,但终究也是一场生死难卜。
却都庆幸了终可进那姑苏城内,也不枉千辛万苦来此一趟。
翌日,朝阳未出。
龟厌便出的帐篷外,却见他难得换了一身新的道袍,不似先前那般补丁摞补丁的模样。又净了面,篦了头,拢了一个笼纱在头上,且是精神焕发。
眼望那姑苏城头,心下又是个惴惴。心道:自到这姑苏城下,每每想起自家这义父便是心下不安。
想起课算他一卦,却也怕卦相不吉平添了烦恼。
心下想着,不过几日便可见到,倒是省了那起课算卦的功夫去。
然,此时,却又是个心下不安,却又不知因何而起。
心下想了义父的模样,这一别不过年余,却觉是恍若隔世也。
心道,入的城去,且要找个僻静之处,偷偷将那宋粲近况说与他。想了那义父听闻宋粲消息的模样,也算是美事一桩。
然却无颜见那宋易,亦不知宋博元之事如何对他言说。
这心下正在矛盾,回眼,却看那济行禅师亦是换了一身明黄的海清,斜搭了一个百宝袈裟。
见他抹了刚刚剃过的光头,倒是那青亮秃头放佛有些经不住这初冬的破晓。
龟厌见了他穿了法衣,像是已经净口,便是不与他言语,只是相望起手。
济行闭了口双手合十换礼,倒是一个两厢无话彼此默契。
听得远处有人喊了:
“请两位早!”
循声望去,便见亦是一身簇新,冠袍届全的朝阳、丹阳两位真人,站在帐篷前与他们躬身。
那和尚行了净口,且不敢与他们言语,只能双手合十的躬身。
龟厌也随了济行禅师躬身,刚想开口,却听得身后一身的喧嚣。
瞥眼,却看到那王禄在忙着捆绑了一个大大的包裹,且是累的一个满头大汗,口中却是个骂骂咧咧。
龟厌也是个奇怪。心道,这老头又作的什么妖?这入城却不是搬家,这老货倒是弄那么多的行李作甚?你绑就绑吧,怎的还骂骂咧咧?
便回头叫了那孙伯亮过去帮忙。
孙伯亮心实,一路小跑过去叫了声“丈丈”便手拉脚踩的帮了他捆绑那包裹。王禄连声道:
“小道长不可,此物啊咋,不可污了手去!”
孙伯亮倒是不拘,道了声:
“无碍”
便手脚麻利,将那包裹捆扎起来。
却见那王禄一屁股坐在地上,且是一个捶胸顿足,裹了袍袖抹泪。
龟厌看罢又是一个奇怪,心道:怎的?这帮忙还帮出个错处来?
想罢便过去,道:
“倒是何物?”那王禄见龟厌前来,且是如同见了亲人一般,哭腔道:
“原本听我帅喜这医书古籍善本,便搜罗些个牍简,我那主家倒是也有些个收藏……”
说了,又哭包腔了吭咔了道:
“此番倒是拿来,本想趁此词机会献于正平先生。不成想,不成想……”
说着倒是一口气倒腾不过来,险些背过气去。
龟厌见了他这快要死的样子,赶紧自水壶中倒了水与他。
王禄喝罢,却是大哭道:
“平时便用桐油布包了放于此……却不知是哪个便溺于其上……让我怎的见我帅也!”
龟厌听他哭诉,倒是心下有些感叹。如此一大包自汝州一路背过来倒是难为这老头也。
想罢便伸手拉开包裹看那里面,见,确实有些竹简,木犊,古籍之类。
看罢也是个心下不忍,劝道:
“自是古籍,想我义父倒是不拘也,因此气坏了身子倒是不值。”
王禄听罢,便是焦急道:
“这怎使得,这怎使得。”
龟厌见他焦急,倒是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却听那孙伯亮道:
“若有酒,撒些个倒是能遮了味道。这尿溺定是上火的厉害,味道饶是个难闻。”
龟厌心道:你这货倒是聪明,若这古籍上喷了酒,怕是要伤了笔墨朱砂,届时,这书倒是没办法看了去。
却没等那龟厌多想,却见那王禄自怀里掏出了一捆蒜头,填在嘴里便是一个大嚼起来,又将那嚼碎的渣子吐在帕子上包好,放在那包裹之内。嘴里念叨道:
“权且遮些个味道……”
龟厌和孙伯朗看罢也是个呆呆,一时瞠目结舌两下相望了。
心道:哪里有如此遮味的,这大蒜味道辛辣难闻,拿了去遮这尿味?你咋想的?
然,看那王禄不顾那蒜头的辛辣,大口咀嚼,将那蒜汁涂抹在那便溺之处倒是辛苦,两人也看了,不敢再去劝他。
只得如此罢,好歹也是个吃下口的东西,总比尿骚味好上许多。
三人正在忙活之时,却听得旁越恶声道:
“何物也?如此味道?”
龟厌听罢,回头见礼。
然,看这人依旧是个不善。自上次失魂,也未曾与他好好的医治,依旧是个面色苍白,两目无神。
魂弱之人,且闻不得辛辣之气。
便望了那包裹笑道:
“本是些书牍竹简之类古籍,不想被人尿在上面,这老头却弄些个蒜汁遮味……哦,参军何事?”
旁越听罢赶紧拱手道:
“见过妙先生,确是有些私事,望妙先生通融则个?”
龟厌听罢奇怪,这声“私事”倒是第一次听这旁越说来。想罢,便道:
“长史但说无妨。”
旁越倒是吭哧了一下,又低头不好意思指了自己的脸。悄声道:
“倒是我这……”
说罢,便是将心一横,拱手道:
“便是想跟妙先生一起进城,请正平医帅……”
龟厌听罢惊诧,心中骂道:啊,你这亡人,本是死了的!是本道厚了脸皮泼了命去,替你讨回了魂魄。这会子了,你不谢我还则罢了,却怨我不与你医治?你这不是失魂!且是一个过阴伤阳也!别说我那干爹,即便是神仙来了也得现给你炼一炉还阳丹!
心下骂着,倒是嘴上客气道:
“悉尊长史安排。”
旁越听了自是欢喜,便是向手下喝道:
“尔等死人麽?还不去帮忙,这老医者年迈,倒是没你们的手脚,且帮他搬到城内,但凡让这老家上手,便是拖出去直接打杀!”
一声令下,身后的侍卫便是答应一声,嘻哈了,七手八脚,将那包裹捆扎了一个结实。
卯时日出,九曜如红丸遍洒金粉于那城门之上。
城头兵士亦是一个衣甲鲜明,挺胸叠肚的站立于城墙垛口。
见,平江军纛旗居中,将、校、尉、伍、队、都各旗分列两旁,一时间大纛招展,锦旗飘扬。
只是城楼黑旗尚未降下,却也算是一改前日死城模样。
忽听得城外金鼓齐鸣,一番吹角连营。
吹角过后,军阵中饶是一个人声鼎沸,呼喊之声此起彼伏。
抬眼望,见一展白布的大旗,上墨书“童贯来也”于军阵中猎猎的飞驰而来。
不刻,那大旗便来在这蟠门之下。
见一哨重骑飞奔而来,于那城门下分雁别势分列趟开阵脚。后跟刀牌,步人,刀斧,长枪,弓箭,火器、战车各自行阵,踏了西北安塞的阵鼓,亦步亦趋,排山倒海般缓步前行。
见那兵阵中,立武康军纛旗一展。见旗下一人,墨狐玄甲,头顶紫缨。紫色照甲锦袍,银丝飞针绣着云纹瑞兽。盔下錾金铁面,梵名唤做“毗琉璃”。寓意斩断烦恼、护持佛法,守护南瞻部洲。
随铁面摘下,便见那童贯面目。
又引得城上城下官兵一阵阵山呼,伴了那金鼓角鸣,煞是震人心魄也。
那旁越抬头望去道:
“节度使来也。”说罢,便望那龟厌一礼,飞奔了去上的马去,一声呼喝,便是一个四蹄亮掌的飞驰。
此时,却听得城内吹角一响,且听得城上众将官呼声呼应一声。然,只是一声过后,便是一个鸦雀无声也。
这人不言,马不嘶的一片肃杀,饶是唬得那众医者战战不已。
片刻,便听的城内号炮一声,但见那城门外,巨大的吊桥吱吱呀呀的缓缓放下。
那济行禅师望那龟厌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便是掸了袈裟净了世间的尘埃,遂,接了徒弟手中的毗卢冠,正正的戴在了头上。
回手,持了九宝锡杖,缓步前行。
身边弟子见了,便是手持了各自的法器分列其后。
那些个医者也紧跟和尚后面,带了行李,扛了草药只等那入城的军令传下。
龟厌等人见罢,也是一个不敢耽搁。赶紧让那旁越的手下寻了个扁担,担了那王禄的包裹,站在队列最后。
龟厌持了韵坤,领了孙伯亮到的医者队列前站定,与济行和尚、龙虎山张朝阳,阖皂山葛丹阳,分了四角押了阵脚。
此时,便听得前方军马鸾铃响过,见军中令官高举令剑飞奔而来,与他们面前勒马,高呼一声:
“令下!医者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