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死人自然就是天八。
昨夜那场死斗,天九原本不打算下重手,不过在蜈蚣洞中得来的御气傲诀却在出剑之时随意发动,一举将天八周身经脉震得寸断。
虽是明知他要身死,今晨听来却仍是心有触动,一股兔死狐悲的莫名愁绪袭上心头。
一矮胖少年手持斧头踉踉跄跄跑了进来,只见他一头乱发之上满是草屑,也不知在路上翻滚多少次。
掌柜连忙上前扶住少年,摸摸头道:“哎呀呀,吾儿莫怕!莫怕!咱们这地界,酒醉之后冻死在外的也不稀罕,可看清是附近哪家的酒鬼?”
少年一脸冷汗,费力咽了口唾沫道:“那人七窍流血,定然不是冻死的,我看也并非附近邻里乡亲,倒像是……像是二楼天一号的住客!”
掌柜惊了一个冷颤,赶忙吩咐小二道:“赶紧去瞧瞧那人可还在房内?”
天九这才想起昨晚只顾修炼神灯照经,并未对天八搜身,且也未进房内找寻其余与天罡相关之物,随即道:“那人乃是我一故友,昨夜我听他在屋内与旁人起了争执,而后便摔门而出,想不到竟死在野外。”
掌柜一脸狐疑之色,呆了呆才道:“客官,既是如此,他定然是被人图财害命,咱们这便去报官去。”
天九摆摆手:“我与他也只是萍水之交,此时便是报官也难以缉凶,且还要对你家客栈不利。倒不如我出些银子,由掌柜的代为安葬,如此一来咱们都相安无事。”
掌柜的将小二唤到一旁小声商议了半晌,偶然瞥见天九已取出一小锭银子摊在手心,惊得他脖子一缩,随即推开小二道:“客官,那便依你之意行事便是……”双眼直勾勾盯着那锭银子。
天九随手一抛,银子轻飘飘落在掌柜手中,掌柜起初还以为银子乃是纸糊的,到手之后才觉得有些分量,心中虽是惊奇,却恐这银子飞了,赶忙转身咬了咬,回身喜道:“我这便去办!”
“还望掌柜的去将我那故友身上遗物取下,金银等物你留着便是,其余物件便带回来交予在下。”
掌柜的八字胡径自撬动起来,急忙道:“好!好!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闵锦云待掌柜等人急匆匆驾驴车去了,喏喏道:“方才我听你在屋内低声呻吟,好似极为难过,这才叫了店家小二敲门查看,未料想这股大风竟来得如此邪性……待我睡后,你竟还偶遇故友,只是过他与人争执而死,莫要在此惹上官司才好。”
“天一号房内之人昨夜潜入你屋内图谋不轨,且他武功尚且不弱,我二人自屋内斗到山后,终是将他重创而亡,我称其为萍水之交倒也不为过。”说罢转身进了天一号房。
屋内陈设与二人所住并无差别,只是床头那处有一灰布包裹。
天九上前抽剑一挑,第一层包裹应声而开,自里面掉出不少碎银。天九又挑开第二层,里面只是几张面皮及衣衫。挑开第三层便是数个铁盒 ,天九一一挑开来看,里面装的俱是银光闪闪的飞针。
第四层乃是最后一层,里面并无他物,天九以剑探查,只觉布层之内有一硬物,一剑挑开来看,乃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钟形金牌,其上嵌满极小宝石,星星点点好似夜空繁星。
天九将其挑到手中仔细看时,只见上面尚有铭文,刻着天罡星宿、主宰众生字样,心道这莫不是凌霄宝殿出入令牌?随即将其谨慎收起。
闵锦云站在门外莫敢进来,昨夜那场大酒之后深深入睡,是她二十余年来最为安稳一觉。之前虽是对二子生还带着一丝希冀,实则心中也早已认定,即便是骨烈机有意不杀,失了古通思庇护也绝难成年。
因此天九现身将此事戳破,倒是将她身上大山彻底掀翻,且这冷绝青年竟是她与洛九霄之后,这种悲中有喜的怪异之感至今也未能缓过神来。
在马车之上她仔细回想,古通思、骨烈机、洛九霄,这三个男子贯穿平生。
古通思是忠贞之枷,骨烈机是威权之压,洛九霄则是云天之悠。
若是重来一遍,她仍是无从抉择,此生注定乃是男人注脚罢了,容不得半点自由。
想到此处她好似有了些许底气,待天九出门之时上前道:“我身为女子,终身大事尚身不由己,又如何对抗皇上?”
天九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事已至此,又何须多言?你之苦楚我自然明了,孰是孰非并无紧要。余生若要好生活着,便是要摒弃过往,过好当下。我可带你回西洲便是往事翻篇,我亦不会再提,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闵锦云目中含泪,喃喃道:“你对我无怨无恨,只因将我当作生人才可坦然处之,我宁可你打我骂我……”
天九轻轻一笑:“你我本就是陌路之人,无论是古风吟,或是洛风吟,早便死在二十年前,而我只是一副皮囊罢了,里面藏着的是恶鬼妖兽,也唯有如此我才可存活至今。”
闵锦云呆了呆才道:“骨烈机已死,上代仇恨已然烟消云散,还望你今后莫要再轻易杀人,做个寻常百姓与妻儿花前月下……”
天九截口道:“若当真有此好命倒也算不错了,只不过我早已入了江湖纷乱之局,想要独善其身便如你一般,根本就是身不由己。我倒愿放下恩怨在偏隅一方苟活,那些惧怕我之人却睡不踏实,早早晚晚要寻上门来。
那时我若杀气散了,杀人之技生疏,再要对付他们便难上加难。因此,巢之将覆复有完卵?我也只好趁年纪尚轻,武功处在猛涨之时提早了结隐忧,如此才可悠然于南山之下。”
闵锦云自是听得懂了,点点头道:“这便是命!老天留你独活乃是当作恶人克星,杀尽天下作恶之人!”
天九轻轻摇头,笑道:“我也是穷凶极恶之人……”
闵锦云一时语塞,不禁轻叹一声缓缓低头,便如木偶一般随着天九下了楼,坐在靠门桌前等待掌柜几人归来。
日上三竿之时,一声驴叫传来,掌柜领着矮胖少年及小二兴冲冲进了客栈。
掌柜的一脸喜色,手中拿着两个精巧铁器及那两个铁爪送到天九跟前道:“那人身上尚有十两银子,我已收了。除此之外也只剩下手臂上两个铁器,还有两个铁打的爪子,咱也不知作何用处,便取了为客官送来。”
天九一见便知这两个铁器乃是天八释放飞针所用,便将其与双爪一并收了。
“那人我已就地掩埋,只是不知他姓名,我得了他的银子总有些亏欠,倒不如为他立个石碑,也算是对得住他了。”
“人死灯枯好似烟花散尽,便是有个石碑无人祭拜又有何用?他死后能有个容身之地,苍天已是对他不薄,你每逢中元到他坟前烧些纸钱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