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曾在文华东方工作过三十年的大厨,看着面前那盆,由凯瑟琳动用私人飞机,连夜从巴黎十三区一家越南人开的早餐店里,空运来的,还带着余温的面团,陷入了职业生涯中,最深刻的,自我怀疑。
他从未想过,自己那双,能将布列斯鸡处理得像艺术品的手,有一天,会被要求,去炸一根,油条。
当两根金黄酥脆,形态完美的油条,被盛放在一只,曾属于玛丽·安托瓦内特皇后的,塞夫尔皇家瓷厂出品的,玫瑰纹饰金边盘里,端上餐桌时。
唐宛如拿起那根油条,咬了一口。
“咔嚓。”
很脆。
她看了一眼,正安静喝着白粥的叶远,把另一根,也放进了他的碗里。
“有点油,配粥,刚刚好。”
叶远没说话,只是就着粥,吃掉了那根,可能是全世界,身价最昂贵的油条。
凯瑟琳的全息影像,准时出现在餐桌一角,她的背景,是伦敦金丝雀码头,那间能俯瞰整个泰晤士河的办公室。
“老板,巴黎社交圈,地震了。”她的汇报,一如既往的简洁,“德·蒙塔古公爵,以‘突发性神经系统疾病’为由,住进了瑞士的私人疗养院。昨晚所有在L'Ambroisie餐厅见过他的人,都接到了来自他家族律师的,封口警告。”
“瓦卢瓦伯爵夫人的反应呢?”唐宛如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她把德·蒙塔古公爵孙女的成年舞会赞助,从勒纳尔-富凯银行,转到了罗斯柴尔德家族名下。同时,放出了消息。”凯瑟琳顿了顿,“今年的名媛舞会,将是近二十年来,安保级别最高,宾客筛选,也最严格的一次。举办地,改在了凡尔赛宫的镜厅。”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一场,拒绝她入场的,鸿门宴。
“她想把我,彻底隔绝在这个圈子之外。”唐宛如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是的。”凯瑟琳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担忧,“勒纳尔-富凯,和巴黎最古老的那几个家族,已经联手。他们想把你,塑造成一个,粗鲁的,没有教养的,只会用钱砸人的,‘闯入者’。”
唐宛如笑了。
“凯瑟琳,帮我给瓦卢瓦伯爵夫人,送一份回礼。”
“是什么?”
“就送那顶,尚美巴黎的‘晕船’冠冕。”唐宛如站起身,晨光落在她白色的羊绒晨褛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告诉她,既然蒙塔古家的王冠,出了点‘质量问题’,我愿意,为今年的‘女王’,提供一顶新的。毕竟,”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盆被叶远修理过的路易十四玫瑰,“不能让一场,标榜‘完美’的舞会,留下遗憾。”
舞会当晚,凡尔赛宫灯火通明。
镜厅里,十七面巨大的落地镜,反射着数百支蜡烛的光,和天花板上,勒布伦绘制的,关于路易十四功绩的壮丽壁画,共同构成了一个,金碧辉煌的,梦幻空间。
空气中,飘荡着古典弦乐,和baccarat Rouge 540的香水味。来自欧洲各国王室、贵族和巨富门阀的继承人们,像一群,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在 gilded cage(镀金鸟笼)里,展示着自己优雅的羽毛。
阿兰·勒纳尔-富凯,和瓦卢瓦伯爵夫人,正站在人群的中心。老妇人穿着一件dior先生亲手为她设计的,深紫色丝绒礼服,脖子上,是那条着名的,曾属于玛丽皇后的,六排水晶项链。
她看起来,像这个不朽名利场地,化身。
当那辆布加迪type57Sc Atlantic,停在凡尔赛宫的台阶下时,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停止了。
唐宛如挽着叶远,走了进来。
她身上,没有穿任何当季的高级定制。
那是一条,样式简单到,近乎朴素的,黑色丝质长裙。裙子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面料,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极致的黑。
那是用一种,早已灭绝的,日本皇室专用“墨染”工艺,织成的真丝。全世界,仅存的一匹。
她身上,没有任何珠宝。
除了耳朵上,一对,用最简单的铂金镶嵌的,水滴形耳坠。
那不是钻石,也不是珍珠。
而是两滴,已经彻底风干硬化,呈现出琥珀色泽的,透明胶状物。
那是,藏传佛教里,传说中的,高僧虹化后,留下的“舍利子”。
当唐宛如走进来的那一刻,整个镜厅,所有璀璨的珠宝,华丽的礼服,都仿佛,瞬间失去了颜色。
她像一个,来自更高维度的,黑洞。将所有的浮华与喧嚣,都吸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静里。
瓦卢瓦伯爵夫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精心布置的,一场,关于“血统”与“传承”的审判,被对方,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却又无法反驳的,东方式的神秘与哲学,彻底,降维打击了。
叶远对周围那些,或惊艳,或嫉恨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只是觉得,这里的空气,不太好。太多香水混合在一起,有点影响嗅觉神经的判断。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今晚的“女王”,德·蒙塔古公爵的孙女,一个看起来,像陶瓷娃娃一样精致的,十八岁女孩。
她头上,戴着那顶,被唐宛如送来的,“晕船”冠冕。
“那个女孩,”叶远忽然开口,对身边的唐宛如说,“她的冠冕,戴歪了。”
唐宛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冠冕,戴得很正。
“左边,高了零点三毫米。”叶远说,“不是冠冕的问题,是她颅骨的问题。她的左侧顶骨,有轻微的,非对称性隆起。这是典型的,遗传性,颅内压增高体征。”
他顿了顿,像是在做一个,最简单的,学术总结。
“亨廷顿舞蹈症,发展到中期,就会出现这种,并发症。”
唐宛如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