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字,像一颗,没有声音的,中子弹。
在“the Gavel”那间,用灰色瓦尔斯片麻岩打造的,肃穆如教堂的拍卖厅里,瞬间,将所有的,浮华,算计,与试探,都蒸发成了,最原始的,恐惧。
那个阿拉伯王子,放下了手里的竞价牌,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刚,目睹了一场,神迹。
那位希腊船王,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那张,经历过无数次商业风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凡人的,迷茫。
他们终于明白。
这不是一场关于站队的商业拍卖。
这是一场由唐宛如精心策划的献祭。
而祭品,就是勒纳尔-富凯他自己。
他用十亿欧元,亲手为自己那延续了九个世纪的家族荣耀,买了一块全世界最昂贵的墓碑。
然后,再将这块墓碑,恭恭敬敬地献给了他的敌人。
这已经不是杀人诛心。
这是强迫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灵魂,亲手为自己的尸体缝制寿衣。
二楼的贵宾室里。
唐宛如拿起那块被叶远切成兔子形状的苹果,放进嘴里。
清脆,甘甜。
她看着楼下那片死寂的人群,像是在看一幅静止的油画。
“凯瑟琳,”她拿起电话,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接受出价。”
“另外,以‘the Gavel’基金会的名义发布公告。”
“本次拍卖所得的全部十亿欧元,将用于成立一个专项的全球遗传性神经系统疾病研究基金。”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基金的名字,就叫‘勒纳尔-富凯-慰灵’基金。”
电话那头的凯瑟琳沉默了一秒。
“好的,老板。”
拍卖厅里,当拍卖师用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瑞士口音宣布这个决定时。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如果说之前的拍卖是对勒纳尔-富凯的公开处刑。
那么现在,就是将他的尸体做成标本,放在全世界的医学院里供人瞻仰、研究。
用他的钱,研究他的病。
用他家族九个世纪的痛苦,去点亮现代医学的一盏灯。
这是一种超越了所有商业逻辑和仇恨范畴的慈悲。
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慈悲。
那位白发苍苍的拍卖师,举起了手里那把用梨花木制成的小木槌。
“十亿欧元,一次。”
“十亿欧元,两次。”
他环视全场。
没有人再敢与那串代表着“匿名竞拍者999”的数字,争夺这份用金钱铸就的耻辱。
“十亿欧元,成交。”
“啪。”
木槌落下。
声音清脆,决绝。
像一块石头落入深井,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拍卖会结束了。
宾客们起身离场。
没有人交谈。
他们只是默默地走过那条铺着深灰色羊毛地毯的长廊。
经过二楼贵宾室的单向玻璃时,许多人都会下意识地停顿一下,抬头看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仿佛那里坐着的不是两个人。
而是制定这个世界新规则的神明。
当最后一个宾客也消失在旺多姆广场的夜色里时。
唐宛如站起身,伸了一个慵懒的懒腰。
那件黑色丝绒长裙在她身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线。
“走吧。”她说。
“去哪?”叶远问。他已经吃完了剩下的所有苹果。
“去庆祝一下。”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任何一家米其林餐厅或者私人俱乐部。
布加迪type57Sc Atlantic穿过大半个巴黎,停在了圣日耳曼德佩区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馆门口。
这家酒馆名叫“Le procope”,是巴黎最古老的咖啡馆。
伏尔泰、卢梭、拿破仑都曾是这里的常客。
酒馆没有清场。
里面坐满了普通的巴黎市民、游客,和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索邦大学学生。
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黄油和旧木头的混合味道。
很温暖,很嘈杂,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一个穿着白色围裙的胖胖侍者走了过来。
“两位,想喝点什么?”
“两杯热巧克力。”唐宛如说,“要最浓的那种。”
侍者离开后,叶远看着唐宛如。
“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我父亲以前经常带我来。”唐宛如看着窗外那条被昏黄路灯照亮的古老街道,声音很轻。
“那时候,他还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赌徒。”
“他会给我讲伏尔泰的戏剧,给我念卢梭的散文。他会告诉我,真正的贵族不是住在凡尔赛宫里的那些人,而是敢于用思想去改变世界的人。”
她转过头看着叶远。
“后来,他用行动证明,他错了。”
叶远没有说话。
两杯盛在厚厚的白色瓷杯里的热巧克力被端了上来。
上面还挤着一大坨正在融化的鲜奶油。
唐宛如拿起小勺,挖了一大勺奶油放进嘴里。
甜得有点腻。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成立那个基金吗?”她问。
“不知道。”叶远回答。
“因为我不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唐宛如看着杯子里那团慢慢下沉的奶油,“也不想成为勒纳尔-富凯那样的人。”
“仇恨和金钱一样,用得不好,都会毁了自己。”
她抬起头,忽然笑了。
“而且,你不觉得用他的钱,去治好未来可能出现的下一个‘勒纳尔-富凯’,是一件很有趣的行为艺术吗?”
叶远想了想。
“我觉得,”他很认真地说,“这杯热巧克力糖放多了。长期饮用,会增加胰岛素抵抗的风险。”
唐宛如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彻底没了脾气。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凯瑟琳的电话。
“凯瑟琳。”
“在,老板。”
“帮我联系一下卢浮宫的馆长。”唐宛如用小勺轻轻搅动着杯里的热巧克力,“告诉他,我个人愿意出资修复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像。”
电话那头的凯瑟琳愣住了。
那座着名的古希腊雕塑,最大的特点就是它没有头,也没有双臂。
两千多年来,无数历史学家和艺术家都认为,这种“残缺”才是它最美的地方。
“老板,您的意思是……把它修好?”
“不。”唐宛如的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