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勒纳尔-富凯脸上的微笑没有消失,但那笑意,像是被瞬间冻住的湖面,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那些端着香槟,谈论着赛马和蔚蓝海岸度假计划的宾客们,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他们的社交雷达,捕捉到了一种,远比商业竞争更原始、更危险的气场。
“老坟?”勒纳尔-富凯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完美的音调,温和,悦耳,像大提琴的G弦,“叶先生真会开玩笑。我只是个银行家,对考古学,一窍不通。”
他向前走了一步,那身剪裁完美的英式晚装,让他看起来像一位,即将发表演说的,德高望重的议员。
“倒是唐女士,对一块诺曼底的石头,一掷千金。这份魄力,让我想起了当年,那些慷慨资助十字军东征的,佛罗伦萨银行家。”
他将话题,巧妙的,引向了唐宛如。这是一句,藏着无数机锋的恭维。既点出了她的财富,又暗示了她的行为,是一种,缺乏理性,纯靠金钱驱动的,鲁莽。
唐宛如笑了。
她没有看勒纳-富凯,而是抬手,帮叶远整理了一下那件午夜蓝礼服的领口,动作亲昵而自然。
“我丈夫对石头没兴趣,但我对盖房子的水泥有兴趣。”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勒纳-富凯的耳中。
“就在刚才,我让我的基金会,收购了拉德芳斯区,那家给您银行新总部大楼,提供特种水泥的供应商。我个人觉得,您大楼外墙的设计,有点沉闷。我可能会建议他们,在下一批水泥里,混入一些,从葡萄牙运来的,粉色石英砂。”
她抬起眼,那双梨形钻石耳坠,晃出一片细碎的光。
“当然,这可能会让您的工期,延误个一两年。不过,为了美,等等是值得的,不是吗?”
勒纳尔-富凯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不是威胁。这是碾压。
是那种,用绝对的资本,像修改一份文档一样,去随意修改他现实世界的,绝对权力。他精心构建的,商业帝国的大厦,被对方,轻描淡写地,釜底抽薪。
“唐女士的审美,一向是巴黎的风向标。”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我的审美,只跟我丈夫的喜好走。”唐宛如挽住了叶远的胳膊,准备离开。
“等等。”
勒纳尔-富凯叫住了他们。他知道,他已经输了。但他不能,就这么让他们,从自己的主场,安然离去。九个世纪的骄傲,不允许。
“叶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对我这块‘老坟’,到底有什么看法?”他盯着叶远,那眼神,像一条,盘踞在黑暗洞穴里,吐着信子的蛇。
叶远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他只是看着勒纳尔-富凯,很认真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的心跳,有点快。左心房,每分钟比右心房,多跳了零点七次。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年,在某个你自以为很安全的深夜,你的主动脉,会像一根,被绷得太紧的琴弦,自己断掉。”
勒纳尔-富凯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是医学诊断。
这是诅咒。
是一个,仿佛能看穿他身体,看穿他未来的,魔鬼的,宣判。
叶远向他走近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
歌剧院穹顶上,夏加尔的梦之花束,那斑斓的色彩,似乎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温度。
叶远的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坟墓,是用来埋人的。”
“你的那座,太久没开张了。”
说完,他不再看对方,牵着唐宛如,转身离去。
人群,像摩西面前的红海,无声地,向两侧分开。
在他们身后,阿兰·勒纳尔-富凯,这位掌控着庞大地下帝国,让欧洲王室都心存忌惮的男人,静静的,站在原地。他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胸。那里,一片冰凉。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冷汗。
布加迪type 57Sc Atlantic,如同一滴,融入黑夜的,深蓝色墨水,无声地滑行在巴黎的街道上。
车里,那块价值五百万欧元的石碑,被随意地,靠在角落。
唐宛如脱掉了高跟鞋,将头,轻轻靠在叶远的肩膀上。
“早知道这么无聊,还不如在悬崖上,多待一会儿。”她抱怨道,“香槟还没喝完呢。”
叶远看着窗外,那些被灯光勾勒出的,古老的奥斯曼建筑,忽然说:“那块石头,可以拿回去,垫院子里的那张,有点晃的石桌。”
唐宛如愣了一下,随即笑的,靠在他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叶远,你真是个天才。”她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我明天就让苏富比的人,把它包好,空运回去。还要附上一份说明,写上‘阿兰·勒纳尔-富凯先生,赠’。”
她拿起车载电话,拨给了凯瑟琳。
“凯瑟琳,让清洁工处理一下歌剧院的监控。另外,帮我准备一份,送给勒纳尔-富凯先生的礼物。”
电话那头的凯瑟琳,显然有些困惑。
“一份,我们刚刚在诺曼底悬崖上,那场野餐的,高清照片集。用爱马仕的皮,做成相册。扉页上,替我写一句话。”
唐宛如看着身旁的叶远,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就写:风景不错,下次,请您一起来。”
她挂断电话,车里的气氛,又恢复了轻松。
“不过,”唐宛如把玩着自己的一缕长发,“他不会就这么算了。一个记了九百年仇的家族,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放弃。”
“嗯。”叶远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会报复。用尽一切手段。”
“嗯。”
“你不担心吗?”唐宛如忍不住问。
叶远睁开眼,看着她。
那双眼睛,在巴黎午夜的流光里,比窗外的任何一片星空,都更深邃,更明亮。
“我只是在想,”他很认真地说,“明天早上,是喝豆浆,还是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