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博尔德的那个侄子,年轻的卡文迪许,被安排在长桌的最末端。他面前的餐盘,几乎未动,只是脸色煞白的,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水。
“叶,”威斯敏斯特公爵举起手中的水晶杯,杯中是1982年的拉菲,“我必须承认,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枪手。purdey的工匠们若是看到你用枪的方式,恐怕会激动地修改他们的教学手册。”
在场的宾客们,都发出了善意的,附和的轻笑。
叶远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公爵过誉了。只是这鸟的飞行轨迹,比伦敦的交通状况,要规律得多。”
这句带着几分戏谑的实话,让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又轻松了几分。几个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勋爵和爵士,开始尝试着,与叶远搭话。
他们不谈生意,不谈政治,只聊一些风雅而无用的东西。比如赛马,比如古典艺术,比如,哪里的雪茄,更配哪一年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这是老钱们的试探。他们用这种方式,来衡量一个人的品味、学识,以及最重要的,判断他是否属于“我们”。
唐宛如应付得滴水不漏。她挽着叶远的胳膊,像一位最优雅的女主人,将所有过于尖锐或过于谄媚的话题,都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午宴结束,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在庄园里散步。
唐宛如拉着叶远,走进了那间着名的,收藏着莎士比亚戏剧首版对开本的图书馆。厚重的波斯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空气里,只有皮革与旧纸张的香气。
“你刚才的样子,真该让卡文迪许家那个小子,拍下来挂在他们家墙上,每天瞻仰。”唐宛如靠在巨大的地球仪旁,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家的墙,还是挂拍卖会上买的东西,比较合适。”叶远走到一排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丁尼生诗集。
唐宛如笑弯了腰,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那件质地厚重的花呢猎装上。“说正事。公爵那句‘诺曼底的石匠’,你怎么看?”
“他说的不是职业。”叶远将书放回原处,转过身,看着她,“诺曼底征服之后,威廉一世分封了大量跟随他的诺曼骑士。这些家族,是英格兰新贵族的基石。‘石匠’,是建造者。”
他的目光,穿过图书馆的落地窗,望向远方连绵的,属于英格兰的绿色丘陵。
“他在暗示,‘幽灵’这个组织,可能源自某个,最古老的诺曼家族。他们认为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奠基者和真正的主人。所以,他们才会对温莎这种,后来居上的‘德国亲戚’,抱有那么深的敌意。”
唐宛如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所以,我们要找的不是施工队,是族谱。”她一语中的。
“一本,记录着九百年前,那些‘诺曼石匠’的,最原始的族谱。”叶远补充道,“那东西,不会在任何公开的档案馆里。”
“它会在哪里?”
“在法国。”叶远说,“在诺曼底,那些骑士出发的地方。总有一些东西,被留在了故乡。”
唐-宛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这种感觉,全世界都束手无策的谜题,在她的男人面前,三言两语,便被剥开了最坚硬的外壳,露出了最核心的逻辑。
两人准备离开时,一位穿着传统仆役制服的男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手里,捧着一个用银箔和丝带精心包装好的盒子。
“唐女士,叶先生。”管家的声音,恭敬而平稳,“公爵吩咐,这是叶先生今日的战利品。”
唐宛如接过了那个盒子,入手,尚有余温。
她没有打开,只是看着叶远,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映着图书馆里温暖的灯火,和他的倒影。
“看来,我的枕头,有材料了。”
她凑近了些,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的温柔。
“我会找最好的工匠,把最软的羽毛挑出来。枕在上面,梦里,应该就不会有那些讨厌的幽灵了。”
西科斯基S-76c的旋翼搅动着柴郡傍晚的金色云霞,缓缓爬升。伊顿庄园那片广袤的绿地与暗红色的塔楼,在舷窗外,逐渐缩小成一幅精致而古老的油画。
机舱内,唐宛如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银箔包装的盒子放在膝上,仿佛里面装的不是两只被猎杀的松鸡,而是刚刚从加冕典礼上取下的王冠。
“我已经联系了爱马仕那边专门做羽绒制品的工坊,”她侧过头,看着身旁闭目养神的叶远,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们会用最传统的手工方式,把最细软的绒毛一根根挑出来。枕芯的布料,我选了Loro piana的baby cashmere,颜色是珍珠白。”
叶远睁开眼,看着她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有些无奈:“只是一个枕头。”
“那不一样。”唐宛如的指尖轻轻拂过盒子的丝带,“这是你的战利品。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是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猎场上,你,也一样是最好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骄傲,仿佛那两枪是她开的。
叶远看着她,没再说话。他只是伸出手,将她膝上那只冰凉的手,握进了自己的掌心。
……
当宾利车再次滑入贝尔格莱维亚的别墅时,夜色已然降临。
客厅里没有了前夜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巨大的监控屏幕已经关闭,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十六世纪的,佛兰德斯风格的,描绘田园风光的巨大挂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茶花香气。
凯瑟琳不在,她的团队也早已撤离。这里终于从一个临时指挥中心,变回了一个家。
唐宛如一进门,就将那个装着松鸡的盒子,郑重地交给了管家。
“送到爱马仕工坊,交给皮埃尔先生,他知道该怎么做。”
然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换上睡袍,窝进沙发。而是径直走到了书房那张巨大的,由非洲乌木制成的办公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