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料是顶级的哈里斯花呢,厚重,挺括,却又带着羊毛特有的柔软。马甲的纽扣,是用鹿角手工打磨的。整套衣服,完美地贴合着他的身形,仿佛第二层皮肤。
“我就说,你穿这个好看。”唐宛如绕着他走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完工的艺术品,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猎场设在庄园深处的一片高沼地。宾客们被分配到相隔百米的,用石块和泥炭垒成的隐蔽射击位(butt)里。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位穿着同样猎装,沉默寡言的装弹手(Loader)。
叶远的装弹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脸上的皱纹,像柴郡的地图。他打开一个沉重的皮箱,从里面,取出了一对,枪身和枪托上,都雕刻着繁复的“玫瑰与卷轴”纹饰的,立式双管猎枪。
“先生,这是公爵为您准备的。purdey,12号口径。”装弹手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旧木头。
叶远接过那把枪,入手冰凉,沉重。在他眼里,这东西的结构,比那块陀飞轮腕表,还要简单粗暴。
“看起来,很容易走火。”他很中肯地评价。
他身后的装弹手,和旁边射击位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贵族,脸上的肌肉,同时抽动了一下。
那个年轻人,是阿奇博尔德·卡文迪许的侄子,昨晚,他们家族在那个盘口里,输掉了一座城堡。他看着叶远,眼神里的轻蔑,几乎毫不掩饰。
“东方来的朋友,可能不太习惯我们这种‘野蛮’的运动。”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这可不是在拍卖行里举牌子,是需要技巧和血性的。”
唐宛如正站在不远处,和公爵夫人聊天。她听到这话,只是眉梢微微一挑,却没有回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
“the drive has started!(驱赶开始了!)”有人喊道。
紧接着,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群,被驱赶员(beater)从高沼的另一头,赶过来的松鸡。那些鸟飞得极快,贴着石楠花的顶端,像一阵阵棕色的,高速移动的旋风,向射击位的方向,席卷而来。
“砰!砰!”
年轻的卡文迪许率先开火,枪法精准,两只飞在最前面的松鸡,应声而落。他得意地,朝叶远的方向,瞥了一眼。
叶远依旧站在那里,甚至没有举枪。他只是看着那些飞鸟,眼神平静,仿佛在计算,一道复杂的,关于抛物线和风速的,物理题。
一只离他最近的松鸡,已经飞到了头顶。
“他根本就不会开枪!”卡文迪许的嘴角,已经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就在那一瞬间,叶远动了。
他没有瞄准,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标准的射击姿势。他只是随意地,将那把purdey抬了起来,几乎是凭感觉,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清脆。
那只飞得最快的松鸡,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在空中,翻滚着,坠落下来。
紧接着,是第二枪。
“砰!”
另一只试图从侧面绕过的松鸡,也应声而落。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他甚至没有用第二把枪。身后的装弹手,刚刚把子弹装好,递过来,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射击,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叶远。
就连那些经验最丰富的装弹手,都张大了嘴。他们见过神枪手,但他们从未见过,用如此……“不合规矩”的方式,打得如此精准的人。那已经不是技巧,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空间与时机的,绝对掌控。
年轻的卡文迪许,脸上的表情,从讥讽,到震惊,再到,一片死灰。
叶远吹了吹枪口的硝烟,将那把价值足以买下一辆宾利的猎枪,还给了身后的装弹手。
“嗯,”他看着那两只掉在不远处的松鸡,皱了皱眉,“肉质,好像有点老。”
威斯敏斯特公爵,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没有看那些战利品,只是看着叶远,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里,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笑意。
“叶,我祖父常说,”公爵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在猎场上,有些人喜欢大声嚷嚷,有些人,则喜欢用子弹说话。”
“看来,你属于后者。”他拍了拍叶远的肩膀,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伦敦塔的石头,很硬。有些人,想把脑袋往上撞,我们拦不住。”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听说,那些石头,最初是从法国的诺曼底运来的。也许,想弄清楚它的结构,得去诺曼底,问问当地的石匠。”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重新投入到那场属于贵族的游戏中。
唐宛如走了过来,她什么都没问,只是伸出手,仔细地,为叶远整理着那件花呢猎装的衣领,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骄傲的颤抖。
“我忽然觉得,”她仰起脸,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映着高沼地的天空和他的倒影,“我们卧室里,好像缺一个,用你亲手打下来的松鸡羽毛,做的枕头。”
猎场的喧嚣,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伊顿庄园的主楼里,壁炉中的橡木发出温暖的噼啪声。午餐被安排在可以俯瞰整片柴郡丘陵的冬景花房,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浆洗的笔挺的亚麻桌布,每一套餐具,都是维多利亚时期minton的骨瓷,银器上,雕刻着格罗夫纳家族传承了数百年的徽章。
空气中,弥漫着烤松鸡的油脂香气,混合着淡雅的鲜花与老木头的味道。
气氛,与狩猎前,截然不同。
那种属于世袭贵胄的,漫不经心的傲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好奇与审慎的安静。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掠过叶远。
他依然穿着那身由公爵裁缝在半小时内赶制出来的花呢猎装,坐在主人身边的位置,动作从容的,用一把小巧的银叉,分离着盘中那只松鸡的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