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大堂内,空气仿佛因沙盘上纵横交错的山川河流与密密麻麻的军旗而凝滞。
辛弃疾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沙盘上那漫长的宋金边界,从西端的利州西路、利州东路,蜿蜒至中部的京西南路、淮南西路,最终抵达东部的淮南东路。这条以秦岭、淮河为界的千里防线,既是屏障,也是未来的出击跳板。
“韩小友请看,”辛弃疾的声音沉稳有力,手指划过沙盘,“金虏所据,乃我故土中原,囊括陕西、河南、山东。其疆域虽仍广袤,然已非铁板一块。我大军若欲北伐成功,犁庭扫穴,非三路并举,使其首尾不能相顾不可!”
他话音刚落,殿前司都指挥使董夫戈便接口道,眉头紧锁,显是深思熟虑过:“枢相所言极是。然我大宋兵力终究有限。川蜀吴家军,守成有余,然要其出秦岭,破金人坚固的关中防线,恐力有未逮。”
“至于中路荆湖兵马,虽有岳王爷些许遗泽,但若独当中路,孤军北上,胜负难料。唯今之计,臣以为当集重兵于东路!”
“以我朝廷禁军精锐为主,汇合淮南战区兵力,自淮南东路北上,直插山东!山东之地,有忠义军为内应,且漕运便利,粮草供应无忧。若再能从荆湖两路调五万精兵增强东路军,必可一举凿穿金军防线,光复山东,震动中原!”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山东位置。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东部,气氛凝重。
辛弃疾却缓缓摇头,捋了捋胡须,眼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光芒:“董殿帅所见,乃稳妥之策。然灭国之战,岂能只图一路之功?”
“吾已得四川宣抚制置使杨长孺密信,川蜀军民,复仇之心切切,粮草储备丰足,经数年整训,已非昔日偏安之师。”
“杨制置使保证,一旦王师北伐,川蜀可出精兵五万,东出大散关,猛攻关中!此举非为即刻夺取关中,意在牢牢钉住、甚至吸引关中金军主力,使其一兵一卒不得东援山东、中原!此乃战略牵制,至关重要!”
他顿了顿,手指移向中路襄阳方向:“至于荆湖中路,亦可出兵五万,自襄阳北渡淮河,不必急于与金军主力决战,而当灵活游击,袭扰粮道,威逼汴京洛阳!”
“据枢密院探马司最新谍报,自完颜洪烈败死山东,汴京、洛阳一带金军守备空虚,兵力不过数万,且士气低落。只要我东路军在山东取得决定性胜利,中路兵锋所向,汴洛旧都可传檄而定!”
辛弃疾的分析层层递进,逻辑清晰:“如今金虏,其南部兵力多集中于中原东部,提防山东忠义军。而其真正精锐,则被北方日益猖獗的蒙古铁骑牢牢牵制在边境线上,屡战屡败,损失惨重。”
“伪都燕京所能直接调动的野战机动兵力,据判断,不过十万之众!而我大宋,”他声音陡然提高,充满自信。
“以整训完毕的十二万禁军为核心,汇合荆湖八万新练之锐,总计二十万大军,自山东这个金人防御相对薄弱却又战略位置关键的方向雷霆一击!只要一战击溃其山东-中原主力,光复旧都,便非遥不可及之梦!”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在场将领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韩牧一直凝神静听,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沙盘上的每一处细节。此时,他微微皱眉,开口道:“辛老所言战略宏图,令人振奋。川蜀方面,我已嘱托唐门加紧赶制‘七杀弩’,此弩威力惊人,操作亦经过改良,一年之内当可大量配备蜀军。有此利器,蜀军五万牵制关中金军,当更有把握。”
他话锋一转,手指虚点中原广袤之地:“然,灭金之战,绝非一两次战役可竟全功。金人虽困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战时必强征民夫,扩充军力。我二十万精锐北上,彼或可仓促集结三十万甚至四十万乌合之众相抗。即便我军野战连胜,若要逐一攻克城池,彻底肃清顽敌,收复整个中原失地,恐非短期可为。这将是一场消耗国力、军力与意志的持久战。”
他看向辛弃疾:“故,除却川蜀五万、荆湖中路五万、以及山东忠义军八万,可作为偏师及巩固地方之用,我方主力东路军二十万,是否足够?”
“后续增援、轮替、以及保障漫长补给线的兵力又从何而来?临安根本之地,又需多少兵力镇守,以防万一?”
辛弃疾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眼中赞赏之色更浓:“韩小友所虑,深谙兵家之要!持久战、后勤、根本之地,此皆决胜之关键。”
他再次捋须,成竹在胸:“荆湖八万新军,已是可用之兵。临安十二万禁军,乃百战精锐。此二十万,实为第一期北伐之绝对主力。然正如韩小友所言,欲竟全功,需有后劲。”
他手指向沙盘南侧:“因此,北伐同时,需从福建路、江南西路等腹地,再调集、征训至少五万大军,北上充实战线,并接防收复之地,同时亦可拱卫临安安全。如此,方能在主力持续北进时,无后顾之忧。”
“然,”辛弃疾语气转为沉凝,“调兵、征粮、造械、运饷,诸事繁杂,非一蹴而就。尤其是确保二十万大军乃至后续部队长达数年作战之钱粮军械,需时间筹措、转运。故,依我之见,北伐大举,至少还需一年准备期!”
“一年之后,待万事齐备,粮草充盈,军械足备,新兵练成,方可挥师北进,予金虏致命一击!”
韩牧凝视着沙盘上那片象征着故土中原的区域,缓缓点头。
辛弃疾的谋划,既有雷霆万钧的突击,也有深谋远虑的布局,考虑到了进攻、牵制、后勤、预备等方方面面,确实堪称老成谋国。
“一年时间……足够做很多准备了。”韩牧轻声道,目光仿佛已越过沙盘,看到了一年后那旌旗蔽日、铁流北进的壮观景象。
“届时,金虏北有蒙古牵制,南有我三路大军雷霆压顶,内外交困,其亡可待矣。”
辛弃疾重重一拳,虚击在沙盘边缘,豪气干云:“正是如此!此乃天赐良机,必不容失!一年之后,当是我王师北定中原之日!”
堂内众将,包括董夫戈在内,皆被这番宏大的战略构想和两位大人物的决断所感染,人人神情激动,目光炽热,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决定国运的旷世大战。
沙盘上的小旗,此刻在他们眼中,已化作了千军万马,即将奔向收复河山的伟大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