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天山的夜空,星辰如钻,镶嵌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韩牧御风而行,宽大的袖袍在猎猎寒风中鼓动,宛如垂天之云。
他身后,大宋官家赵扩紧紧靠在他身后,一双眼睛既惊且畏地望着脚下飞速掠过的山河。
他们已经飞行了一夜。从临安皇城的暖香软玉,到如今脚下这片荒寒陌生的土地,赵扩只觉得恍如隔世。
一阵寒风如刀,刮过他年轻的脸庞,即便有韩牧以真气护持,那彻骨的冷意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赵扩低头看去,月光下苍茫的大地,山脉的轮廓如同巨兽蛰伏的脊背,幽深难测。
那是大理的崇山,还是吐蕃的峻岭?他已分不清,只知师父韩牧带着他,正以超越凡尘想象的速度,朝着西北方,朝着那片传说中的苦寒之地而去。
“官家,可是冷么?”韩牧的声音平淡无波,穿透风声,清晰落入他耳中。
赵扩牙齿微微打颤,却强自镇定道:“有师父在,弟子不冷。”
韩牧不再多言,只是周身流转的淡淡青辉似乎更浓郁了些,将赵扩更好地护在其中。
时间在呼啸的风中流逝。终于,东方遥远的天际线开始泛起一丝极细微的鱼肚白,那白色迅速晕染开来,驱散着沉沉的夜幕。深蓝、靛紫、灰白……色彩层次分明地过渡,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正在为天地挥毫。
忽然,一线炽烈的金光猛地刺破了那一片灰白!
赵扩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只见一轮红日,如同在熔炉中灼烧了千万年的金丹,磅礴地、不可阻挡地从天地尽头跳跃而出。万道金光瞬间洒遍苍穹,将他们身后的无尽云海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
也就在这一刻,赵扩看清了下方的景象。
他呼吸猛地一滞,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忘记了跳动。
阳光正泼洒在一望无垠的雪域高原之上。
那是怎样一片浩瀚无边的纯白啊!视线所及,尽是连绵起伏的雪原,像是一片凝固的、波荡汹涌的白色海洋。
雪地反射着朝阳的光辉,晶莹璀璨,刺得人眼睛发疼,却又美得令人窒息,纯洁得令人自惭形秽。
而在这片雪域的尽头,在地平线与天穹交接之处,一条更加雄伟、更加巍峨的山脉横亘而出。
无数座雪峰如同利剑,如同擎天巨柱,刺破云海,直指湛蓝的苍穹。它们连绵不绝,迤逦向视野的两端,仿佛是大地的脊梁,亘古便存在于那里,承载着天宇,散发着令人敬畏的苍茫与神圣。
“那……那就是……”赵扩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错,那就是天山。”韩牧的声音适时响起,依旧平静,却仿佛与这片天地产生了共鸣,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我们脚下是雪域高原,前方,便是天山山脉。它与昆仑山脉纵横交错,绵延数百里,是这人世间,最接近苍穹的地方。”
他微微侧头,看着徒弟那震撼到近乎痴迷的神情,继续道:“你要去的地方,就在那天山主峰之下,名曰——天山绝境。”
赵扩已经完全听不见韩牧后面的话了,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前方那越来越清晰的巨大山影所吞噬。
随着韩牧催动遁光,他们飞速掠过脚下无尽的雪原,直直冲向那片山脉。离得越近,便越能感受到那造化的伟力与自身的渺小。
前方群峰如林,接天连地,而其中最为巍峨的那一座,终于彻底占据了赵扩的整个视野。
那已非“雄伟”二字可以形容。它通体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冰雪,在朝阳下闪烁着圣洁而冰冷的寒光。
山体庞大到超乎想象,峰顶没入稀薄的云气之中,仿佛上接天庭,下达九幽。仅仅是凝望着它,便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压迫,让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这……这当真是……世间竟有如此……”赵扩语无伦次,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天地间的奇观。
韩牧唇角微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并未打扰徒弟的震撼。遁光再快几分,绕过那令人望而生畏的主峰,飞向其后一片被群峰环抱的巨大山谷地带。
从高空俯瞰,那片山谷如同一个巨大的碗,被四周险峻的雪山紧紧围拢,入口处似乎极为狭窄。韩牧按下遁光,速度减缓,带着赵扩从高空缓缓落下。
越是接近地面,那凛冽的寒风便越是张狂。风声在山谷间呼啸穿梭,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冰刀刮过。
赵扩身上那件单薄的素色道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冰冷瞬间穿透布料,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忍不住开始磕碰,显得颇为狼狈。他下意识地运起体内那点微末的真气抵御,却如杯水车薪。
两人落在了一处峡谷的入口。谷口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冰崖,光滑如镜,寸草不生。只有一条勉强可容两三人并行的狭窄小道,蜿蜒着通向深处。
“官家请跟紧贫道。”韩牧说罢,率先迈步而入。
赵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些许忐忑,连忙跟上。
峡谷初入时还算宽阔,但越往里走,两侧的山壁便越是靠拢,光线也愈发暗淡。
赵扩抬头望去,天空只剩下一道细窄的蓝线。脚下是坚硬冰冷的冻土,四周是万古不化的玄冰,寂静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啸的风声,显得格外幽深死寂。
赵扩看着前方百米处,那似乎已是峡谷尽头,只剩下一道狭窄的光缝,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这真是师父所说的洞天福地?
就在他疑窦渐生之时,走在前方的韩牧身影一闪,竟径直穿过了那道光缝,消失不见。
赵扩一愣,咬咬牙,也加快脚步,朝着那光口大踏步冲去。
就在他穿过那狭窄光口的刹那,一股极其强烈的、温暖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与他刚才经历的刺骨寒风形成了天壤之别!
那气息中带着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清新、百花的甜香,柔和得像母亲的手,温暖得像春日的阳光。
强烈的光线让他一时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待眼睛稍稍适应,他缓缓放下手,睁眼望去——
只一眼,赵扩便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放大,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眼前,哪里还是什么冰封死寂的峡谷?
这分明是一个豁然开朗的、生机勃勃的全新世界!
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和煦,温暖地洒满每一个角落。目光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茵茵绿草铺满大地,其间点缀着无数不知名的野花,姹紫嫣红,竞相开放。
不远处,无数蝴蝶和蜜蜂成群结队,在花丛间翩翩起舞,嗡嗡作响。
道路旁,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淌,溪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水声叮咚,如同仙乐。
远处,茂密的树林苍翠欲滴,枝叶间可见各种鸟儿跳跃欢鸣。更远处,几座秀美的山峰环绕,山上同样绿意盎然,飞瀑流泉隐约可见。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至极的灵气,吸一口便觉身心舒畅,百骸通透,体内那点微末真气都自行活泼地运转起来。
方才外面还是冰天雪地、寒风如刀,转眼间竟步入这般温暖如春、生机无限的人间仙境,这巨大的反差让赵扩几乎以为自己坠入了梦中。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贪婪地呼吸着这香甜的空气,目光痴迷地流连于每一处美景,几乎忘记了身侧的老师。
“走了。”韩牧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唤醒。
赵扩这才回过神,发现师父已沿着一条被花草微微掩映的小径向前走去。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震撼,快步跟上。
小溪旁的道路柔软而充满弹性,两旁繁花似锦,蜂蝶萦绕,美景让他目不暇接,脚步都不自觉地放慢了。
他小跑着追上韩牧,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师父!这……这里真是太神奇了!弟子从未想过,在这冰封雪绕之地,竟藏着如此……如此仙境!”
韩牧步履从容,淡淡道:“此处汇聚天地灵脉,自成格局。灵气滋养万物,故而无分寒暑,四季常春,不受外界轮回影响。”
两人踏过一座小巧雅致的木桥,桥下溪水淙淙。绕过一片茂密的花树林,眼前景象再次一变。
只见溪水环绕之处,一片空地上,赫然立着一栋雅致的木屋。
那木屋并非金碧辉煌,却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显得古朴而宁静。木屋四周,被五颜六色、繁茂无比的各种花卉包围着,宛如花的海洋,美不胜收。
韩牧领着赵扩走到木屋前,道:“此间木屋,乃我一位好友此前清修之所,他如今跟着我一同在临安,你切记,不可入住主屋,木屋尚有八间厢房,你可自择一间居住。”
赵扩打量着这如同画境般的居所,溪流、花海、木屋、远山……心中那点离乡背井的彷徨早已被这巨大的惊喜和眷恋之感所取代。若能在此修行,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福分!
韩牧继续道:“此地灵气充沛,乃是修道之上佳所在。然修行亦需脚踏实地。你尚不能辟谷,衣食需自行解决。我知你于此道生疏。”
他顿了顿,指向峡谷一个方向:“由此出去,不远便是天山灵鹫宫。然以外界风雪险峻,凡人欲至,需跋涉一两日,艰难无比。所幸,现任灵鹫宫掌门林青霜,与我有些渊源。”
“我即刻便去灵鹫宫,嘱托她每月亲自下山一趟,为你送来米粮菜蔬。但生火做饭,需你亲力亲为,此亦是修行之一环,亦是不可懈怠。”
赵扩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感激。
师父赵扩非但带他来到这仙境福地,竟连这些细微俗事都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全!
他当即整了整衣袍,对着韩牧深深一揖,语带哽咽:“弟子……叩谢师父恩典!定不负师父苦心!”
韩牧受了他的礼,淡淡道:“你且自行熟悉环境,我去去便回。”
说罢,他身形一闪,竟化作一道青色长虹,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峡谷的上空,那速度,比来时带着他更快上数倍。
赵扩仰头望着师父消失的方向,心中满怀敬仰与憧憬。他收回目光,开始怀着新奇与激动的心情打量这片属于他的“仙境”。
然而,就在他沉醉于美景之时,忽然侧前方的密林中传来一阵窸窣响声,紧接着,数道雪白的身影猛地窜了出来!
那竟是几头体型硕大如小牛犊般的巨狼!它们通体毛发洁白如雪,几乎与远处的雪峰同色,唯有一双双眼睛闪烁着幽绿冰冷的光芒,死死盯住了赵扩这个不速之客。
那些雪狼狼口微张,露出森白锋利的獠牙,喉间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