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冰心缓缓的叙述中,孟诗雅渐渐窥见了一千九百多年前的过往——那是她与沈若儿共同经历的时代。
彼时,天下刚结束长期战乱,大一统的王朝初立未久,秩序尚在草创,民间仍散落着诸多武道与秘法修行的世家。
沈家便是其中之一。其先祖曾是手握三军的大将军,只是时移世易,到了这一代已渐趋没落。
虽仍是苍灵城有名的武道世家,族中除嫡系外,亦有众多分支,却早已不复往日荣光。
苍灵城沈府深处,一名美妇人正手持鸡毛掸子,对着身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不住抽打。她口中满是急切的呵斥:
“你身为沈家千金,这般跳脱好动,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且看看你大伯家的若儿,你们俩同年同月同日生,她不过比你早出生一个时辰,瞧瞧人家那温婉气质、优雅举止,再看看你,活像个野小子!以后还敢不敢了?”
话音未落,鸡毛掸子“啪”地一声落在小女孩背上。
她喉头哽咽,眼眶里噙着倔强的泪水,身体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呜咽,却还是带着哭腔妥协:“娘亲,别打了……我以后再也不跑出去玩,也不跟人说那么多话了……”
美妇人见小女孩哭得泪眼汪汪,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转瞬咬牙狠声道:“既已知错,就把眼泪抹干净。落下的功课,必须一一补上。”
“冰心,别怪为娘心狠。”她语气沉了沉,带着几分无奈的沉重。
“咱们沈家到了你和若儿这一代,堂兄堂弟们自不必说,连你那不成器的哥哥,从小看到大,也不过是些庸才,难堪大用。再加上祖上的渊源,当今朝廷对咱们始终提防,家族的日子只会越发艰难。”
“何况你和若儿出生那天,天降异象,祥云漫天,族里多少人都在暗地拿你们比较。你若不争气,将来咱们这一脉别说留在沈府嫡系,怕是要被赶出去,连温饱都成问题!”
她顿了顿,厉声道:“给我起来,去案前把功课补完。今天我就在这守着,补不完不许吃饭,不满意,就不许睡觉!”
十岁的沈冰心听着这些话,委屈得几乎喘不过气。她实在不懂,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难道非要像沈若儿那样,每日娴静地读书、练武,余下的时间全被枯燥的针线活填满,才算是“争气”吗?
可眼见娘亲眼中怒火未消,她终究不敢再犟,战战兢兢地走到桌案前,提笔开始抄录经史子集,小小的身子伏在案上,背影里满是不情愿的僵硬。
美妇人望着女儿委屈的模样,心疼得如针扎一般,却不动声色地背过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润。
待平复好情绪,她本想换个温和些的语气教导,可抬眼瞥见沈冰心写下的字迹,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又窜了上来。
她指着纸上的字,厉声呵斥:“冰心!为娘平日里教你的都忘了?你看看这字写的是什么样子!”
“就说这个要字,上面一个西,底下一个‘女’,你把‘西’写得这么大,是想把下面的‘女’字压死吗?”
她越说越气,又指向另一个字,“还有这个‘好’字,‘女’和‘子’被你拉得这么远,哪有半点规整?”
“你再看看若儿,年纪与你一般,一手字写得何等娟秀!你们同一天出生,怎么你就这般烂泥扶不上墙?”
话音未落,怒火翻涌的她扬起鸡毛掸子,“啪”的一声又重重落在沈冰心背上。
沈冰心疼得咧开嘴,泪水汹涌而出,哭喊道:“娘,别打了!冰心知错了!”
沈冰心的哭喊让美妇人越发烦躁,她扬手将鸡毛掸子重重抽在案台上,“啪”的一声脆响,吓得沈冰心娇小的身躯猛地一颤,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僵在原地。
“给我闭嘴!”美妇人的怒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赶紧写!下笔前好好琢磨,怎么写才规整好看!今天不把这一篇经史子集抄完,就别想沾床!还愣着干什么?”
沈冰心被母亲盛怒的模样吓得瞬间止住了哭声,后背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她却只能咬着下唇,用颤抖的小手重新握紧毛笔。
那双本应纯真灵动的眸子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涌个不停,模糊了视线,她便趁母亲不注意时,飞快地用衣袖蹭去,再颤抖着继续书写,一笔一划都透着小心翼翼的惶恐。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和女孩强忍着哽咽的细微气息,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重。
不知不觉中,夜幕已降,华灯初上。沈冰心只觉视线愈发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可年幼的她不敢表露半分,仍强撑着握笔书写。
终于,“扑通”一声,她失去了知觉,幼小的身躯重重趴伏在桌案上,彻底晕厥过去。
美妇人闻声转头,望见女儿苍白如纸的小脸,顿时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摇晃:“冰心!冰心你怎么了?快醒醒!”
在她急切的摇晃下,沈冰心缓缓睁开眼,眸中已失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一片无力的黯淡。美妇人见她睁眼,喜极而泣:“冰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亲!”
沈冰心的声音虚弱得像一缕轻烟,喃喃道:“娘……冰心好饿呀……”
美妇人这才猛然惊醒——莫说孩子饿到昏厥,就连她自己,此刻也因忙乱和忧心而阵阵虚脱,只是心里装的事太多,竟忘了饥饿,更忽略了女儿的身体。
一时间,自责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急忙吩咐下人备吃食,随即伸手去抱沈冰心。可手臂刚触到女儿,沈冰心便疼得浑身一颤,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美妇人慌忙撩开女儿的衣衫看向后背,乍见之下,只觉心口被狠狠攥住,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那鲜红的血痕早已透过衣衫,在布料上洇出一片刺目的殷红。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不由分说将女儿打横抱起,声音里带着哭腔,急声喊道:“快!快去请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