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迟琢磨着姜老太爷的话,然后跟老太爷和姜湖吃了顿便饭。
下山一趟,去潮头山,黄花观,如今这座帝京,对于姜氏,其实他早已经做好充足准备,对于这样的结果,倒不算意外。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简单直接。
之后姜湖送周迟离开姜氏。
到门前,父凭女贵的姜湖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道:“周掌律,是不是不能输啊?一输下去,重云山就要受到波及,然后渭儿她?”
周迟看着他,沉默片刻,很想要摇头,但当前的局势,的确如此,如果宝祠宗在山上取胜,大汤皇帝在山下取胜。
那么……重云山的处境,就很艰难了,到时候身为重云山弟子的姜渭,自然也要受到波及。
“我会竭力护着姜师妹的。”
周迟看着姜湖,微笑道:“不必多想,姜师妹并非姜氏的子弟那么简单,也同样是我的师妹。”
姜湖看着周迟,摇头道:“周掌律,老爷子是姜氏的掌舵人,所以必然要替家族着想,但我不是,我是渭儿的爹,就算是没什么能力,也要为渭儿撑一撑,我手中还有些人,会帮着周掌律做些事情的。”
周迟对此也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问了如何联系,然后便撑起那把油纸伞,离开了姜氏。
姜湖看着周迟离开之后,很快转身,返回了姜氏之后,径直回到了那戏台下,老太爷这会儿正在眯着眼睛听戏,听见脚步声,也只是微微抬眼。
姜湖坐到了他身边。
“看起来,你还是私下许了些东西出来?”
老太爷不睁开眼,但依旧能看明白很多东西。
姜湖没有否认,只是说道:“如果出了事情,跟姜氏无关。”
“傻小子,这个世上的事情从来没有这么简单,你既然姓姜,那么你做的事情,自然而然就会跟姜氏有关,这事情,你怎么想不重要,别人怎么想,才很重要。”
姜老太爷说到这里,这才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这儿子,叹了口气,这一代的姜氏子弟里,其实会算计的人,真不少,不过大多数人都太会算计了。
姜湖有些担忧,但没有说出话来,因为老太爷就已经开口了,“我既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你要去这么做?既然知道,没有阻止你,你还担心什么?”
“小丫头上山开始,咱们和重云山就连在一起了,虽然还有退路,但咱们自然而然是更多要偏向他们的。”
姜老太爷摇头道:“但这样的话,不能明说,不过他要是个聪明人,自己就会想到。”
“那问题来了,你觉得他是个聪明人吗?”
姜湖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老爷子说的他是周迟,在他看来,周迟肯定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但他的不错,在老爷子眼里,也是不错吗?
姜湖没有说话,姜老太爷就自顾自说道:“我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人,戏也唱得最好,要跟这样的人较量,难。”
说到这里,姜老太爷忽然感慨起来,“真是没想过孟长山那老家伙居然会这么做。”
他跟孟长山,是多年的好友,可以说很了解这位老友了,但也没想过,他会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孟寅也在重云山中。”
姜湖思考片刻,给了个稳妥的说法。
“孟长山这样的人,要是也会想着这种事情,那么就算太子赢了,有什么不同吗?”
“有些人,到底还是不能用常理揣测啊。”
姜老太爷摇了摇头,“把人都派出去吧,孟长山一个人,到底还是有些累的。”
“做朋友的,这会儿帮他一把,没什么问题吧。”
姜老太爷嘿嘿一笑,“不过这话,我自己都不信来着。”
……
……
周迟离开姜氏之后,没有过多犹豫,便来到了太子府。
门房这次没有询问他的身份,就已经领着他走了进去。
李昭早就准备好了,所以周迟的画像,在太子府这边,其实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重云山的新任掌律,到底还是名声不浅。
来到重云宗主居住的那座清幽小院。
在屋檐下坐下之后,周迟取出一坛仙露酒,给这位宗主倒了一碗。
重云宗主这些年,其实没有什么爱好,他不喜欢喝酒,唯一有的爱好估摸着就是偶尔吃火锅和每日都看云。
不过这一次看着眼前的酒,他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他看着周迟,听着他这一路走来做的事情。
听完之后,重云宗主想了想,说道:“那个来刺杀你的人,大概应该是那位大汤皇帝的手笔?”
周迟点点头,“我觉得也是,百鳄山不会这么做,因为高承录才死,他们当然想要我死,但肯定是一击毙命才好,至于宝祠宗,他们如今完全可以隔山观虎斗,不会轻易出手。”
既然排除了这两个选项,那么剩下的那一个,其实就很简单了。
“那你现在来帝京,其实不太好?还是说,你想快刀斩乱麻,直接将他杀了?”
这里的他,当然是大汤皇帝。
重云宗主笑道:“如果真要这么做,我可以帮些忙。”
“西颢,其实一直都不如我。”
重云宗主淡淡开口,但说出来的内容,很是让人咋舌,要知道,西颢的战力已经远超一般的东洲的同境修士,但在重云宗主这里,竟然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西颢还不如他。
“既然能当宗主,自然要有些本事的,不然如何做呢?”
重云宗主微微一笑,过去那些年,他如果真觉得西颢威胁到了他的宗主地位,而想出手杀了他,那么也很简单的。
不过一直没动手,只是不愿而已。
裴伯曾说重云宗主是软棉花,这个说法,其实没有错。
很多时候,雷霆手段能快刀斩乱麻,解决很多麻烦。
周迟却摇了摇头,“我要看看之后再决定。”
重云宗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既然已经决定让周迟去做,那么他就不会后悔,更不会干涉。
“没想到你在黄花观那边,也那么顺利,看起来白溪出力不少。”
重云宗主忽然说起来这个,只不过周迟刚才却没有完全告诉他自己和白溪的事情。
周迟摇头道:“是黄花观上下的诸位道友,都很不错。”
重云宗主笑了笑,“那年白池去了一趟黄花观,回来的时候跟我说起这个,我还不太相信,这会儿一说起来,还真是如此。”
“那便很好了,大家并非利益交换,而是同道中人,这样的关系,始终要更稳固一些。”
周迟点点头。
然后还不等他说话,门外脚步声响起,李昭来了。
这位大汤太子坐下之后,揉了揉脸颊,“你来了啊。”
周迟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怎么觉着你好像有点不太行了?”
李昭无奈道:“你要是过着我现在的日子,想来比我好不了多少。”
周迟点头表示理解,说道:“大概明日,玄机上人就要说话了。”
玄机上人早就来了帝京,不过他没有住进皇城里,这段时间住在白云居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见到他,但他却谁也没见,所有人都在猜他来帝京是要做什么的,是不是皇帝陛下将他请来的。
要知道,如今的帝京早有流传太子殿下身世的事情,如果玄机上人也站出来说李昭并非嫡出,那么事情就很麻烦了。
李昭问道:“他有没有可能是假意迎合你,这一次来了帝京,实则是站在他身后,坐实这种说法?”
周迟笑了笑,“玄机上人没这么傻。”
李昭微微蹙眉,但没说话。
周迟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想太多,如果实在是搞不定,我会用别的法子。”
李昭狐疑道:“你说的别的法子,该不会是直接杀入皇宫吧?”
周迟点点头,笑道:“你怎么猜得到?”
李昭不说话了,只是翻了个白眼。
“下盘棋吧?”
周迟忽然开口提议,一脸的笑意。
李昭一怔,“你也会弈棋?”
要知道,山上的修士们,大多都是不会沾染修行之外的事情的,喝酒的修士,甚至都是少数。
像是周迟这样的天才,在李昭看来,绝对不会对下棋感兴趣。
“不会,但可以学。”
周迟开口之后,李昭虽然还是觉得奇怪,还是让人拿来了棋子棋盘,然后简单交代了一些规则。
很快两人开始对弈,只是一开始占据上风的李昭,很快就被周迟逼得狼狈不堪,最后投子认输的李昭皱起眉头,“你真的不会?”
周迟抓起一颗黑子,摇头道:“现在已经会了。”
李昭还没说话,周迟就自顾自说道:“下棋看的是算力,也就是说,脑子想得越多,就越有可能赢,修行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这里的自己,自然也包括脑子,我既然能感受到周遭的天地元气流动和其余人的气息波动,那脑子自然而然就会比你更能算。”
李昭有些恼怒,“谁还不是个修士?”
他自然也是个天赋不错的修士,不过这些年因为各种事情,让他的修行变得有些缓慢而已。
周迟笑道:“只是个一般的修士。”
这种话,换别人来说,大概都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换周迟来说,李昭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反驳的能力。
眼前这个,已经坐稳了东洲年轻一代第一天才的位子。
李昭默不作声。
“我一路走来,很多人都在担忧我是不是太年轻了,跟人比境界也吃亏,跟人下棋,自然也吃亏,所以大家都有些犹豫,这很正常,毕竟如今让他们选,风险很大。但是要是活得长就境界更好,早下棋很多年就一定会赢,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意思呢?”
周迟咧了咧嘴,“肯定是要相信后来居上四个字的。”
李昭无奈,“你好像很自信。”
周迟笑着说道:“你好像有些想说的是其实是自负吧。”
李昭默认。
“其实也可以让他们觉得我很自负,这样一来,他们就会稍微放松警惕。”
周迟揉了揉脑袋,“再来一局?”
李昭摇头,跟人下棋这种事情,旗鼓相当有意思,棋力差距太大,就不管是取胜还是失败,都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帝京?”
李昭忽然开口询问,他其实还是担心周迟在帝京,会有极大的危险。
甚至是死在帝京。
周迟揉了揉脸颊,自顾自在棋盘上放下一颗黑子,“我等和他下一局棋再说离开的事情。”
李昭看着周迟,有些茫然。
周迟于是换了个说法,“城外有人等着杀我,所以,我准备在这里多待会儿,怎么也得破个境再说嘛。”
听着这话,李昭还没有说什么,端着酒碗的重云宗主手反倒是有些微颤。
要破境?
从归真初境,走到归真中境,这种事情,普通人没有个十年八年都不敢奢望,眼前的年轻人,这才多久?
按理说,他是和西颢一战之前才破境归真的,如今有多久?不到两年而已。
就算是还要一年才能破境,那也让人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
……
帝京城又有一场朝会要召开。
但召开之前,有一个说法,在帝京城里流传出来。
太子李昭,是紫微转世,身负帝运。
这种说法,其实在市井之间,不知道多少算命先生都能说出来,实在是不足为奇。
但这一次,说出这话的人,并不是一般人。
是那位玄机上人。
玄机上人从来不是一般的算命先生,他在民间和在山上都有着极高的威望,不知道多少如今的修行界大人物都曾跟他有些关系。
如今他居然在这次朝会之前,说出这样的话,什么意思?
那就是明摆着他要站到太子这一边?
玄机上人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这么选,只怕不会有什么人在意,可他很多时候却不只是代表着自己。
无数帝京的达官贵人都感受到了其中的不一样。
就在他们揣摩着这件事的时候。
又一场朝会召开了。
这一次,让大家更加震撼的是,不等皇帝陛下说什么。
当初默不作声的许多官员,都选择站出来,说出了跟孟长山一样的话。
他们看似在替太子鸣冤。
但在某些人来看,这或许就是逼宫。
逼着大汤皇帝,退回西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