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伯陪着李青花走在山林中,小老头不断抽烟,吞云吐雾,李青花则是默默无声。
只有脚踩着落叶的声音。
不过这也很明显说明李青花的心情还不错,要不然裴伯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和眼前的这个女子同行。
裴伯太清楚了,这个丫头从小就是个倔性子,很难是有人能说服改变她的。
“李沛……”
李青花微微张口,欲言又止。
裴伯不搭话,只是抽了几口旱烟,就当没听到这两个字。
李青花止住脚步,转过头看着裴伯。
“李沛嘛,好歹是个青天,要是他都活不下去,那这个世上还有几个人能活得下去?”
裴伯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青花冷笑一声,“躲在小观里,当个缩头乌龟,当然就活得长了。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裴伯默默叹了口气,好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丫头。
裴伯想了想,轻声说道:“有没有想过,李沛这家伙,有没有可能做过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李青花瞥了裴伯一眼,“什么事情?要是真做了,他没长嘴?对我都不能说?”
“他甚至到现在都不敢见我。”
为什么李青花对李沛如此失望?正是因为在那件事之后,她曾见过李沛两次,都是询问师弟的事情,第一次,李沛对此避而不谈。至于第二次,她更是连李沛的面都没见到。
那座小观,自己待了那么多年,但到了这会儿,居然连再次进去的可能都没有了。
为什么?在李青花看来,不就是他李沛无颜面对自己吗?
或者说他李沛在这件事上,不愿跟她多说哪怕一句话。
若是心中无愧,怎么会如此作为?
裴伯张了张嘴,好像想要替李沛说几句话,但那些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就又被他都咽下去了,“狗日的李沛!”
最后他骂了一句李沛。
李青花看向眼前的这个小老头,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李沛这种家伙,就是踩了狗屎,走了狗屎运,运气太好,竟然让这家伙也能成为青天了!”
裴伯跳脚大骂,好像对李沛,也有极大的不满。
李青花讥笑一声,“怎么,李沛会用这种手段了?怎么,高高在上久了,是变了,还是本性本来就如此?如今暴露出来了。”
裴伯唉声叹气,说不出话来。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一旦在对方心里有了一个预先的认知,那么你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没什么用了。
这样一来,隔阂自然而然就越来越浓厚了。
不过仔细一想,这样的事情已经三百年了,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能接受的。
只是……
裴伯抽了口旱烟。
李青花对此只是看了一眼裴伯,没有再说话。
裴伯想了想,说道:“不过李沛那家伙,虽然人不太行,但还是收了好几个不错的弟子。”
李青花听着这个,忽然想起来些什么东西,扭过头来看向裴伯,“你知道我要进忘川是要干什么吧?”
裴伯不言不语。
“那么……李沛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到底……”
后面的话,李青花已经有些说不下去。
失望和期望,就是她这三百年来,反复都会在脑子里出现的东西。
她一次次的失望,但又在一次次的失望里攒起来一次次的期望,才让她到现如今,都还能活着了。
“李沛总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李青花冷笑一声,“要真是这样,那他可真是可笑。”
裴伯叹气道:“这件事,也就真的只有那个女人知道,可你也看到了,她不让人随便进来,李沛要是想知道答案,也要来这边才是。”
“可青天轻易不相见,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
世间的五位青天,各有各的道场,这么多年相见的次数寥寥,就算是偶尔相见,也都是慎重又慎重,绝不肯轻易踏足另外的青天道场。
像是忘川之主之前踏足玄洲,换过来,元益就绝对不会踏足灵洲的。
五位青天里,也就只有忘川之主,会对做这种事情,考虑不会太多。
李青花讥笑道:“你当我不知道李沛那家伙,一直对那女人有些想法?说不定正是他早些年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才让她如此讨厌我们这些剑修。”
裴伯抽了口旱烟,也是惆怅得不行,事情的前因后果,不是李青花说的那样,但真要说,其实也差不多。
谁叫李沛那家伙,一直拖着不见面的。
不过……不见面,自然是有不见面的难处,他李沛那个性子,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要不是真觉得棘手,怎么会当真拖了这么多年呢?
“青天也很难啊。”
裴伯微微叹气,没来由地想起来当年某个少年在那天台山的山顶刻下的歪歪扭扭两个字。
不难。
他说的是登山不难。
但登山不难,上青天却很难,至于杀青天……就更难了。
李青花盯着眼前的裴伯,一直没说话。
裴伯轻轻说道:“既然非要找,那就好好找,有没有那个答案不重要,你要是找到了,不就有答案了吗?”
不等李青花说话,裴伯就摇摇头,“就算是那个女人告诉你没有,你又能相信吗?不还是一直找,找一辈子。”
李青花沉默,无法反驳。
她的确是这样的,不管旁人说什么,她李青花,就是会一直找的,直到找到为止。
如果找不到,那她就会一直找到自己死为止。
事情从来很简单的。
“柳仙洲看过了吗?那个年轻人是最接近他的人了,不去看看?”
裴伯看着李青花,“还是你打算早就视柳仙洲是最有可能是他的那个人,所以迟迟不敢去看?”
李青花沉默不语。
这就是被点破了。
对于那位年轻的西洲剑道天才,她听闻许久,但到底是没有去见过,因为她真的害怕,那个和自己师弟有些像的年轻人,不是自己的师弟。
那么以后还有谁会是?
裴伯叹气道:“其实谁说了再来一次,还是要做剑修的?还是要当天才的。说不定那个家伙,再来一次,就是个普通的山下人,百年之间,就已经度过了自己的须臾一生。”
李青花摇头,“不可能。”
“哦?”
裴伯挑了挑眉,“怎么说?”
李青花平静道:“像是师弟这样的人,要做的事情没做完,就算是死了,再来一次,也会去做那件事的。”
裴伯嘀咕了一声,“没什么道理。”
“不过依着你的意思,当初那家伙,是跟你说过,想做什么了?”
裴伯有些好奇地看着李青花。
李青花却不打算搭话,她也有个秘密,是师弟跟她说过的,让她不要告诉别人,所以她绝不会告诉其他人。
裴伯好像是明白李青花的意思了,也就没有追问,只是说道:“那座小镇上,出了个年轻剑修,其实比柳仙洲更像。”
李青花挑起眉头,那座小镇,是自己师弟的故乡,时隔三百年,又走出一个像是自己师弟的剑修?那么很难不让她激动。
“所以我觉得,你可以先去看看柳仙洲,要是柳仙洲不是,那么你再去看看那个年轻剑修。”
裴伯抽了口旱烟,吧嗒吧嗒地开口,笑眯眯,“不过那个年轻人,现在是我的记名弟子了。”
李青花盯着裴伯,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眼眸里,剑意浓郁。
裴伯也看着李青花,叹气道:“我在这种事上,骗你也没什么意义,是不是,你自己能看明白的。”
李青花没有废话,“名字。”
“周迟。”
裴伯刚说出这两个字,李青花已经化作一条剑光,消散在这边。
裴伯仰起头看向被李青花拉拽出来的那条剑光,叹了口气,“狗日的李沛啊,你可就这么一个女弟子,怎么他娘的一点都不哄哄?”
只是这话刚说完,裴伯又叹了口气,“算了,一直都是这个脾气,哄来哄去,都没用。这犟闺女,从来都是这样的,这辈子,只有那小子说话,她能听了。”
裴伯抽着旱烟,唉声叹气,青白观一脉,他娘的,哪里有半个正常人?!
天不怕地不怕,结仇不少的师父李沛,犟得不行的女子剑修李青花,还有那个,随着自己心意,不管不顾的解时,这三个人,拆开都很让人头疼,合在一起,那就是真要命了。
就在裴伯嘟嘟囔囔的时候,不远处的山林里,那个高大的白衣女子,不知道何时出现了。
裴伯尴尬一笑,“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哈。”
忘川之主自然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讥笑一声,“李沛比我都要不像人,在他心里,除去剑之外,还有什么人能让他多想想?只有当初的解时,那个被他视作衣钵传人的弟子?”
裴伯摇着脑袋,“那我可不知道,李沛这家伙,从来都让人琢磨不透,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话一半真一半假而已。
眼看着忘川之主皱起眉头,好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件事,见状裴伯赶紧摆手,“真别想,别说你是一棵树,就算你是那个玄洲的老王八,都想不明白的。”
忘川之主听着这话,皱了皱眉,然后忽然说道:“如果……”
裴伯赶紧摆手,“别这么想!”
忘川之主盯着裴伯,很平静地问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因为……既然他不敢来见你,那就算是你去见他,也没有意义。”
裴伯小心措辞,“有些事情,在别人看来是小事,但在某些人看来,就是天大的事情了,就像是你们之间,李沛那家伙,说不定要想很久很久才有答案的。”
忘川之主淡淡道:“真是这样吗?”
裴伯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挠了挠脑袋。
“或许吧。”
忘川之主摇摇头,转头要返回忘川。
裴伯看着她有些落寞的背影,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忍,“或许他早就告诉过你答案了也说不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忘川之主没转身,只是说道:“想了很多年了,很多事情都想了很多遍,还是没个答案,我不想了,我就等他什么时候来亲自告诉我吧。”
裴伯点点头,打了个哈哈,“就是这样的,反正都等了很久,再等一些日子也没关系的,反正你们,都还能活很久很久。”
“可如果像是他那个女弟子一样,一直找不到,我也一直等不到呢?”
忘川之主自顾自朝着前面走去,“如果真是这样,可能这就是元益说的命吧。”
“什么人,又能改变自己的命呢?”
忘川之主缓缓前行,渐渐消失在裴伯的视线里。
裴伯看着眼前消失的忘川之主,揉着脑袋,叹气不已。
李沛这辈子,什么都搞得定,好像就只有女子,从来都搞不定。
李青花是这样,忘川之主也是这样。
……
……
苏漆睁开眼睛,醒过来之后,身边已经没有了忘川之主的身影。
只有一片秋叶陪着苏漆在这里。
苏漆抬起头,看着那缓缓流淌的忘川河,这条大河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好像就会这样流淌着,一年又一年,不管世事变迁,忘川河,就始终是忘川河。
她缓缓起身,看了一眼身侧的那片秋叶。
伸手去捡起来,然后带着那片秋叶,缓缓朝着忘川之外走去。
一袭大红衣袍的苏漆,看着手里的那片秋叶不断破碎,一点点散入天地之间,等到最后松开手,将叶柄也丢出去之后,这位圣人之一的大修士,才轻轻念叨,“青天呦。”
等出了忘川。
苏漆眼底好像又出现了那个年轻剑修。
苏漆伸出白皙的手指,好像触碰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脸庞,然后“看着”他的眼眸,轻声呢喃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让我伤心呢?”
“知不知道,天底下的男子,让喜欢他的女子伤心,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呢。”
苏漆眼眸里的情绪复杂,最后全部都散去。
这个痴情女子最后只是擦了擦自己眼眸里的泪水,“真是没办法,谁叫我这么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