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李乾顺似乎也感受到了梁青璇的抗拒,稚嫩的小脸上笑容收敛,规规矩矩地回了一句:“青璇姐姐免礼。”
慕容复冷眼旁观,梁青璇眼底深处那抹对自由的渴望与不甘,在此刻愈发清晰。
离开皇帝寝宫,气氛更加凝重。
梁乞逋在前,梁青璇与慕容复紧随其后,穿过数道戒备森严的回廊,最终来到一处更为幽深士的殿宇——承天殿,梁太后的居所。
殿内熏香袅袅,陈设华贵而不失典雅。殿首凤座上,端坐着一位宫装丽人。
慕容复抬眼望去,饶是他心性沉稳,亦不由微微一怔。
只见那梁太后,虽年逾三旬,望之却如二十七八许人。
她肌肤胜雪,细腻光洁,竟似吹弹可破。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五官精致绝伦。
她身着一袭玄底金凤宫装,云鬓高挽,仅插一支九凤衔珠步摇,端丽无俦。
然而,在那惊人的美貌之下,却蕴藏着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所淬炼出的威严!
眸光流转间,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梁太后的目光,也如同实质般落在慕容复身上。
她眼中亦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与讶异,显然慕容复的风姿气度,远超她根据情报所勾勒的想象。
那份历经世事的沧桑沉淀在年轻俊朗的眉宇间,沉稳内敛中蕴藏的锋芒,绝非寻常世家纨绔可比。
“慕容复?”梁太后的声音响起,清冷悦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寒泉流淌在寂静的大殿之上,“你可知罪?”
慕容复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不知太后所言何罪?”
“何罪?”梁太后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寒芒乍现。
“你在大理,坏我西夏与高氏盟约,致使赫连将军功败垂成!”
“你在成都,更是助宋军大破我西夏精锐!”
“你亲手刺杀我西夏大将赫连铁树!两番重创我大夏国威,损兵折将,罪不容诛!”
她凤目含威,陡然一厉,声音如同冰河炸裂:“来人!将慕容复拖下去,即刻处斩!”
“太后息怒!”梁乞逋脸色大变,慌忙出列。
“太后明鉴!”梁青璇亦是花容失色,抢前一步,急声道:“杀死赫连铁树将军之人,绝非慕容复!”
“当时战场混乱,另有高手暗中偷袭,嫁祸于他!凶手身份,正在全力追查!”
“哦?非他所杀?”梁太后凤眉微挑,目光如电射向梁青璇。
“那大理之败,成都之辱,折损我数万儿郎,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难道不是此人在其中兴风作浪,屡屡坏我大事?此等祸患,留之何用?”她玉手轻挥,殿外甲士铿锵而入。
几名魁梧武士已大步上前,伸手便向慕容复抓来!
慕容复心头剧震,浑身绷紧!他万没想到,这梁太后召见,竟非招揽,而是问罪立威!
更未料到对方如此干脆狠辣,难道自己竟要命丧这西夏深宫?
眉心的“同心蚀骨印”似乎也感应到他的危机,隐隐传来刺痛!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复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
他猛地抬头,非但不惧,反而迎着梁太后那冰冷的目光,竟朗声大笑起来!
笑声清越,在肃杀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正要动手的武士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惊得动作一滞。
梁太后凤目微眯,寒光更盛:“死到临头,还敢发笑?”
慕容复笑声渐歇,他非但不惧,反而迎着梁太后那足以冻裂金石的目光,踏前一步,朗声道:“太后要杀慕容复,不过举手之劳。”
“只是,纵使无我慕容复插手,西夏攻伐大理、图谋成都,亦是必败之局!”
“赫连铁树之死,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梁乞逋、梁青璇目瞪口呆。
“大胆狂徒!竟敢藐视我西夏铁骑、辱我西夏大将?”梁太后拍案而起,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凤冠上的珠翠簌簌作响。
“你当真不怕我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慕容复面对这滔天威压,依旧是不疾不徐:“慕容复不敢藐视西夏铁骑骁勇。”
“然而,大理国主段誉,广施仁德,深得大理军民拥戴。其国山川险峻,民风彪悍,更兼有大宋为强援。”
“前番若非大理权臣高升泰父子倒戈内乱,赫连将军岂有可乘之机?”
“即便一时得手,大理军民心向段氏,叛乱四起,西夏孤军深入,后勤难继,最终必遭反噬,铩羽而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变幻的梁乞逋,继续道:
“再说成都。赫连将军前番攻伐,皆赖借道吐蕃、联络吐蕃诸部共同出兵。”
“即便侥幸攻陷成都,西夏与成都之间,隔着吐蕃数千里之地!吐蕃诸部狼子野心,岂容西夏独吞肥肉?届时必生龃龉,内忧外患!”
慕容复的声音陡然拔高:“退一万步讲,就算成都失守,大宋根基未损!汴京一声令下,数十万大军旦夕可至!”
“以西夏远征之疲师而守孤城,如何抵挡大宋倾国之力?”
“攻下亦不能守,徒耗国力,空损精锐!”
“赫连铁树急功近利,不察大势,贸然兴兵,非但无功,实为误国!其败亡,岂非天意?岂非必然?”
慕容复一番剖析,如同连珠箭,句句切中要害!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连梁太后眼中那冰冷的杀意,也随着他鞭辟入里的分析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索。
半晌,梁太后紧绷的身体缓缓坐回凤座。
她脸上那层寒霜竟如春雪般消融,嘴角甚至漾开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清冷悦耳:
“好!好一个慕容复!洞察时局,鞭辟入里!”
“我方才不过是出言相戏,试试公子的胆识与才具罢了。”她挥了挥手,那些如临大敌的武士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梁青璇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梁乞逋也松了口气,但看向慕容复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忌惮。
梁太后目光灼灼,落在慕容复身上,毫不掩饰欣赏之意:“公子所言,与我近日所思,不谋而合!”
赫连铁树刚愎自用,贪功冒进,致使我大夏损兵折将,颜面尽失,实乃死有余辜!”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将赫连铁树的失败彻底定性。
梁乞逋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前番全力支持赫连铁树伐宋的,正是他梁乞逋!
太后此言,无异于当众否定了他的战略!
他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胸中气血翻涌。
梁太后仿佛没看到兄长难看的脸色,凤目之中精光闪烁,带着睥睨天下的雄心:“成都、大理,皆非久持之地,舍之不足惜!”
“我西夏真正的利刃,当指向此处!”她玉手猛地指向悬挂于侧壁的巨大舆图上一处——长安!
“当以天都山为铁壁,步步为营,击溃宋军泾原路、鄜延路主力!打开通往关中的门户!”她的手指沿着舆图移动。
“待扫清外围,便集结举国精锐,雷霆一击,直取长安!”
“拿下长安,则关中沃野尽入我手!”梁太后声音斩钉截铁。
“届时,以此为根基,兵出潼关,剑指汴梁!这赵宋的万里锦绣河山,便是我党项儿郎纵马驰骋的猎场!”
梁太后这番气吞山河的战略宏图,即便是慕容复,也不禁为这女子的野心与格局暗自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