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瘫坐在床沿,浑身冰冷。
昨夜那场迷乱疯狂的“欢愉”,此刻回想起来,却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那蚀骨销魂的滋味,竟是裹着剧毒的蜜糖!
这魔罗尊者,竟在阴阳交泰、他身心防备最为薄弱、神魂最为激荡沉醉的时刻,对他种下了如此歹毒、彻底掌控他生死的魔印!
然而,就在这灭顶的绝望中,灵魂深处的孤傲与随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脸上那惊骇愤怒的表情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意。
“呵呵……”慕容复抬眼,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魔罗尊者那妖媚的脸,最终落在梁青璇身上。
“魔罗尊者煞费苦心,当真是对在下‘关爱’有加!”
魔罗尊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和讽刺弄得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那颠倒众生的媚笑:“公子明白就好。”
慕容复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桌上那琳琅满目的珍馐。
腹中确实传来强烈的饥饿感,昨夜一番折腾,加上情绪剧烈波动,体力消耗巨大。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银箸,开始大快朵颐。
仿佛方才那生死受制于人的威胁未曾发生。
梁青璇与魔罗尊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诧异。此人竟是这般处变不惊。
梁青璇也坐了下来,魔罗尊者则巧笑嫣然地替慕容复斟酒。
琥珀色的美酒注入白玉杯盏,香气醇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慕容复放下银箸,拿起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梁青璇看着他这副做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终于开口道:“慕容公子,明日,我西夏承天太后,欲在宫中召见于你。”
慕容复执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泰然自若道:“哦?梁太后要见我?”
他轻轻晃动着杯中残酒,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位久未谋面的故人。
“好啊。”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也正想见见这位搅动宋夏风云、执掌西夏权柄的梁太后。”
第二日,晨光熹微,穿透雕花窗棂,在百花宫弥漫着残余甜香的华丽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慕容复早已起身,静立窗前。
一夜休整,体力稍复,然眉心那点殷红朱砂,如同烙印,时刻提醒着他那屈辱的囚徒身份与悬于丝线的性命。
他望着宫苑中百花争奇斗艳,眼神如古井深潭,心中却已是跌宕起伏。
昨夜那看似泰然的饮宴,不过是强弩之末的伪装,他深知,真正的凶险才将开始。
房门轻启,梁青璇一身墨绿色宫装,衬得肤白如雪,英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西夏一品堂侍女。
“慕容公子,时辰到了。”她的声音清冷如常。
魔罗尊者并未现身,但那无形的枷锁仿佛仍缠绕着慕容复。
他微微颔首,随梁青璇步出百花宫。
马车早已候在宫外,梁青璇并未与他同乘,只是策马在前引路。
车轮碾过兴庆府清晨微湿的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马车并未直驱皇宫,而是先停在了富丽堂皇、守卫森严的国舅府前。
朱漆大门洞开,仆从垂手肃立,气氛凝重。
书房内,梁乞逋端坐主位。他换了崭新的紫金蟒袍,气色红润,全然不见了被擒时的狼狈。
见慕容复与梁青璇进来,他脸上堆起一团和煦的笑意,如同长辈见到久别的子侄。
“哈哈,慕容公子!快快请坐!”梁乞逋热情地招呼着,仿佛之前的不快从未发生。
“前番贺兰山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公子勿要介怀!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若非如此,焉能得见公子这般人中龙凤?”
他亲自为慕容复斟茶,姿态放得极低:“成都一役,虽为敌手,亦足见公子运筹帷幄之能!”
“如今公子既肯留在西夏,实乃我大夏之福!”
慕容复静静听着,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杯壁,面上不动声色。
梁乞逋放下茶壶,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公子若能助我一臂之力,共谋大事,我必保公子在西夏位比王侯,绝不食言!”
慕容复抬眼,目光扫过梁乞逋那张写满权力欲望的脸,又落到一旁沉默的梁青璇身上。
梁乞逋似乎急于拉拢慕容复,转头对梁青璇道:“青璇,待会儿进了皇宫,先带慕容公子去觐见陛下。”
“陛下聪慧仁厚,乃你未来夫君,你当好好亲近才是。”
梁青璇闻言,原本清冷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抗拒。
她秀眉紧蹙:“父亲!陛下尚在冲龄,我与他年岁相差甚大,不过姐弟之情!为何执意要将我推入这深宫之中?”
“糊涂!”梁乞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正因陛下年幼,方是我梁氏掌控朝局之良机!”
“待我西夏铁骑踏破长安、饮马渭水之时,便是你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之日!”
“待陛下亲政,你早已根基稳固,权柄在握!”
“到那时,这西夏万里江山,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区区青春懵懂,无知情爱,与这滔天权柄相比,皆是浮云!”
梁青璇樱唇紧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不甘,终究没有反驳,只是倔强地别过脸去。
慕容复冷眼旁观,心中雪亮:原来这智计百出、心狠手辣的梁青璇,也不过是其父用以维系梁氏与皇权纽带、延续家族权势的工具罢了。
梁乞逋见女儿沉默,以为她已默许,又转向慕容复,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慕容公子乃当世俊杰,我适才所言,公子以为如何?”
慕容复放下茶杯,杯底与紫檀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直视梁乞逋。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国舅爷高论,振聋发聩。只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利剑出鞘: “国舅爷已然位极人臣,何不更进一步,自己执天下牛耳?”
“岂不比寄望于梁郡主,更为稳妥?”
“你——!”梁乞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霍然站起,紫金蟒袍无风自动,眼中射出惊怒交加的光芒!
慕容复这话,简直是戳破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野望!
更是大逆不道、足以诛心的狂悖之言!
书房内空气骤然凝固!
梁青璇也猛地转头看向慕容复,眼中充满了震惊,随即又化作一丝复杂难言的光芒。
梁乞逋足足过了数息,方才缓缓坐回椅中。
他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慕容公子…...说笑了。微臣对陛下、对太后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岂敢有非分之想?”
慕容复微微一笑,不再言语。点到即止。
“莫非他能助我......”梁乞逋死死盯着慕容复,似乎想要从他那深邃的双眸之中,看出其心中所包藏的惊天之策。
梁青璇唇边竟也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声音轻若蚊蚋,带着自嘲:“慕容公子…...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慕容复笑容苦涩。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眉心的红痣:“羡慕我如笼中之鸟,性命悬于他人之手,生死不由己?”
梁乞逋大手一挥,朗声笑道:“此言差矣!如公子这般人中龙凤,我等怎会起相害之心。待我西夏将长安城收入囊中之时,公子自然位列公卿。”
梁青璇看向慕容复的目光却是复杂难言:“公子足迹遍天下,又有诸多红颜知己…...”
“和公子比起来,我更像是笼中......”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带着一种深深的落寞与不甘。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梁乞逋脸色阴沉,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她:“时辰不早了!速速入宫面圣!”
......
西夏皇宫,气象森严。
不同于中原宫殿的恢弘大气,更显粗犷厚重,带着塞外王庭的彪悍气息。
慕容复跟着梁国舅父女穿过层层宫禁,终于来到皇帝寝宫所在。
小皇帝李乾顺身着明黄龙袍,端坐于宽大的御座之上,略显稚嫩的脸庞努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仪。
他好奇地打量着走进来的慕容复,眼神清澈,带着孩童的天真。
梁乞逋上前,脸上堆起近乎谄媚的亲切笑容,嘘寒问暖,极尽恭顺。
小皇帝对这位国舅爷似乎颇为依赖,应答得体,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早慧。
梁青璇则依礼下拜,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笑容亲切,眼神却疏离冷漠,如同在完成一件与己无关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