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雨天清凉,傍晚吃饭正舒服。
老马买来的猪肉做成几个菜,较肥的部分和辣椒煸豆角,这是唯一口味重的菜;
瘦肉剁碎,一半和玉米粒炒,一半打入鸡蛋,加枸杞和切碎的虾皮做成瘦肉饼蒸蛋;
英红家送来的南瓜切成薄片撒葱花清蒸;荷花池捞起来的鱼加菠菜豆腐熬汤。
周娘亲照例单独每样分出一点,周舟贴在娘亲身边问:“马伯还是自己吃啊。”
“嗯,他习惯了,放在厨房吧,”留好饭菜后她又朝孟辛说:“辛哥儿,端菜去观荷亭,要吃饭了。”
厨房这张桌子是郑家闲置的,暖灶饭那日搬来后就一直放在这头充当橱柜,平日的碗筷、米、采摘的蔬菜都放在上面,一家吃饭还是在观荷亭。
周爹坐下叹道:“哎呀,饭桌得赶紧买,冬天总不能一边吃饭一边喝风......”
“慢慢来,离冬天还有时日,”周娘亲到底心疼丈夫,开口安慰道。她把一罐辣椒酱放在夫夫俩手边:“你们几个想加自己加吧,我和你爹不吃。”
家里饭菜顾着丈夫身体,口味偏清淡,几个孩子恐怕要加辣椒酱。
郑则果然舀了一勺先放自己碗里,他说:“娘做的辣椒酱好吃,咸麻香辣,咱们明早吃面条成吗?拌着正好。”
“成啊,明早煮面。”周娘亲听了心里高兴,趁机拐人:“你和小宝想吃就来这头吃,娘过段时间再做点囤着,冬天也有。”
周爹笑了一声,大腿被拧疼,他嘴角翘得更高了。
成功喝到鱼汤,今晚可出了大力气赶鱼呢!第一碗喝得周舟没空说话,郑则给盛第二碗他才缓下来,捧着小碗说:“下雨天,有田婶子还磨豆腐啊?”
清晨醒来时雨还在下,有田婶子肯定没法去大树底下摆摊了。
周爹给妻子舀玉米粒,看了儿子一眼笑道:“下冰雹也得干活养家糊口。吃吧,喜欢下次爹还买,小则孟辛也吃。”
新房这头吃得热闹,隔壁房子晚饭却有些安静,昨晚吃饭说说笑笑五个人,今晚就三个,鲁康还不爱说话。
儿子和粥粥不在,今晚有鱼郑大娘都提不起劲儿,做好饭摆上桌,坐下就愣神。
大娘不动筷子,鲁康就不动筷子。
郑老爹笑道:“咋了,这不是有我陪着吗,一样的,今晚有鲜鱼呢,吃吃吃!”
“哪里一样。”郑大娘看他一眼,心想看到你这发光大脑门,我眼睛都发晕。
不忍看鲁康担忧大人吵架的眼神,她拿起筷子夹菜放到他碗里,温声说:“吃吧鲁康,大娘就爱和你大伯发牢骚,没吵架。”
“大娘吃,大伯吃。”鲁康这才拿起筷子。
近日家里忙,老伴驾牛车给人拉粮食去镇上卖,额外赚了点钱,但来回奔波也实在辛苦,郑大娘体谅道:“倒酒吧,家里还有酒吗,我陪你一起喝点。”
听到这句话,郑老爹这回是真的高兴了,他脸上的笑纹舒展开来:“哎呦那可好,你都多久没陪我喝了,正好孩子不在,咱俩吃慢点,说说话......”
孩子鲁康:“......”
明明他脑门不大,可总觉得在发光。
听出点门道的鲁康老实了,埋头吃饭。他现在不担心大伯大娘吵架,他担心自己碍眼。
新房这头,饭后收去碗筷,周舟蹲在烧热水的灶前烤红薯花生。
老马在先前熬鱼汤的小灶里扒拉,翻出两个小点红薯说:“小东家,这两个烤熟了,剩下的我来看吧,等灶火熄灭闷着才好吃。”
“谢谢马伯。”周舟留一个给孟辛,孟辛送茶壶回来掰一半给马伯,两人守在灶前。
观荷亭里,周爹给郑则倒了一杯茶,尚未说话,就被抛着红薯散热的周舟瞧见了,他大惊失色跑过来推远:“爹爹!郑则不喝,他晚上睡不着!”
郑则揽住夫郎腰身,仰头笑说:“小宝,喝一点应当没事。”
“一点也不成......”周舟听他温温柔柔说这么一句,声音跟着变小,“雨都停了,今晚睡不着,明天怎么有精神赶路?”
周娘亲闻言望向荷花池,天色昏暗,池面雨滴波纹消去,她说:“看来明日能放晴。”
“那就不喝吧,”周爹笑着收回茶杯,说起正事来:“若是明日出发,你就驾马车去。”
“春天我在白石滩收货那会儿,小鱼干六文钱,虾干八文钱,秋季货新鲜,价格恐怕要翻一翻。”
“土豆片收货价不低,最好以物换物,若换不成再卖掉,赚一文也卖,千万别舍不得。回钱后赶紧收购虾皮鱼干往平良镇赶,现下正是好卖的时候,顺利的话,你争取多跑两趟,趁这时节把钱赚了。”
他们有收货经验和马车运送优势,况且郑则和镇上干货店做过生意、打过交道,只要货物品质不差店铺肯定会收,光这几点就强过许多人,他没道理不去努力赚这份钱。
郑则点头应下:“知道了阿爹。”
今晚要收拾行李,夫夫俩没留在新房睡,但澡是在这头洗的,回去时郑则背着夫郎,小心避开脚下水坑。
“郑则......”进了房间周舟也不愿意下来,赖在他相公后背。
“睡觉也要在我背上睡?”郑则回头笑问,背上的人没吭声,只越搂越紧,郑则背着他,耐心在房里四处走动收拾东西。
“包袱布巾放在哪里?”
“放在哪里?”
周舟不愿意告诉他,就故意学人讲话。郑则好笑地兜住他屁股掐了一把,颠了颠,说道:“哪有汉子像我一样,出远门夫郎不帮忙,要自己收拾包袱,嗯?黏人小宝?”
“黏人小宝?”背上的人鹦鹉学舌,声音委委屈屈。他就是舍不得郑则呀!
周舟乖乖趴在他肩头,看他找出包袱铺在圆桌摊开四角,然后打开衣柜,找出衣裳、袜子、水蓝色的小衣......
水蓝色的小衣?周舟心里生出希望,他伸手掐郑则脖子轻轻摇晃,语气雀跃:“干嘛拿我的小衣?你,你、”
是不是要带我出门啊?!
结果郑则闷笑,含含糊糊意有所指:“有用。”
周舟愣了一瞬,撑着郑则肩膀偏头去看他的脸,疑惑发问:“有用,有什么用?难道你要穿?”
郑则大笑出声,没再回答。他快速收好东西便把人放床上。周舟想再闹一闹,想问他是不是要带自己出门,没能开口就被一句话堵住想法。
“睡吧粥粥,明日我得赶车。”
讨厌……周舟叹气歇声,在郑则的轻拍哄睡和满满的酸涩中慢慢睡着了。
确认他睡沉后,郑则低头寻到他嘴唇亲了一口,轻声笑道:“呆瓜。”
次日马车安静离开响水村,除了家人,郑则没和任何人道别。
武宁和林淼在山脚家里住的日子变少了,他要帮小爹分担家事,住村里方便。夫夫俩和这头爹娘商量时,武婶子理解,她说:“那头人多,事也多,月哥儿要养身子,你确实应当多出力。”
等丈夫和儿婿离开饭桌,武婶子拉住想一起跟去的儿子,犹豫再三,谨慎问道:“……月哥儿来了,你有没有动静?”
武宁表情一垮,坐回椅子郁闷道:“什么动静都没有,真烦人。”
武婶子听到他说“烦人”,语气也不好,以为他心里不乐意被问。想到自己儿子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赶忙哄道:“阿娘说错了,没有催你啊,阿娘只是问问,你别恼,晚点来也没事......”
生怕给人说烦了。
结果武宁瞪大眼睛,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猛地站起来说:“不能晚点!”
武婶子吓一跳,愣愣抬头看他。
“至少要比弟弟早的!”武宁在阿娘跟前来来回回踱步,拳头捶掌,着急道,“我想快点来的,可都没有!我和林淼特别努力,每天晚上、”
“停停停——”
武婶子尴尬喊停,嗐,真是,倒也不用说得这么仔细......
她拉住儿子阻止他转悠,她不仅眼晕,脑子跟着一起晕......武婶子表情复杂地看向跳脱的儿子,心想当娘的也不一定了解自己孩子,她有时就猜不到宁宁想法。
“那什么,你心里有数就行,啊,阿娘都成,我和你爹不介意早来晚来,都成......”
阿娘不听自己说,武宁就去找林淼说,反正不管自己说什么林淼都会耐心听。
晚上结束后,林淼帮他擦拭清爽,两人相拥躺好。
武宁精神头还好,他霸道地把腿架在林淼身上,说:“酸,揉揉。”
林淼任劳任怨伸手按一按放松,他把人往怀里捞了点,贴紧后,露出面对武宁才有的轻佻表情,轻声笑道:“......坐着也酸?”
武宁听懂了,他特别喜欢这个时候的林淼,有点坏有点乖,他长手长脚全部霸道环在林淼身上,嘿嘿得意笑道:“当然酸,那么久呢。”
说到这儿,他低头捂着肚子说:“这次应当来了吧?”不过他这次突然有点犹豫,“要是来了,谁帮小爹做事?”
武宁明明身强体壮,若是从前,他肯定活蹦乱跳不当回事,或许是他那天被月哥儿的事吓到,以至于认为,就算肚子不痛,来了就得好好养身子才成。
他能有这样的觉悟,倒省了林淼费心。
林淼笑道:“你好好的就成,家事其他我来做,我什么都会做。”
这话一点也不假,武宁放心了,林淼就是什么都会做的,他做饭更是好吃!
不过第二天,武宁还是怀着小小的、不可告人的心思去找弟弟“打探消息”。
“粥粥啊,他和郑则出远门收货去了。”郑大娘让宁宁自己去找把椅子,坐下歇歇。
武宁没去找椅子,他蹲在伯娘身边怅然若失,都好久没有单独来找弟弟说话了,如今来一次竟然见不到人。
他失落道:“怎么这样呀……平日他在家,我总觉得可以随时见面,一点没想。现在知道见不到他,就突然可想了。”
郑大娘长长叹了口气,看向院子说:“谁说不是呢!唉。”
弟弟不在,武宁陪伯娘说了一会儿话便回家,走在村道上,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他敏锐回头,发现是小树。
“武宁哥好!武宁哥再见!”小树边跑边喊,一点也没停下。
“你跑这么快去干啥?”
小孩没回答,噔噔噔背着个背篓跑远。
“阿娘,阿娘!”小树跑进院子里喊道。
方素正在翻晒土豆片,一亩半的土豆,卖一半留一半,卖完后她总算心安落地,终于空出心思做旁的事。
她也在家切土豆晾晒储存,土豆片没有过水煮熟,听说口感没那么好,但放得久,她也满足了。
小树喊得急跑得快,她一回身就被小孩抱住腰,方素摸摸儿子额头笑道:“满头大汗,什么事这么急。”
“阿娘,进屋,进屋说。”他相当谨慎。
两人进了堂屋小树才放下背篓,他找出那双靴子递给阿娘:“大胡子试了,脚穿不进去。”
“还穿不进?!”方素心里一沉接过靴子细看,真是纳闷,怎么穿不进去啊。
她做了这么多双鞋子,第一次被反复退回来改,况且先前已经改过一回。
这靴子真是改得她心烦气躁,且心里隐隐感到羞耻,回想起来就面红耳热——纯粹丢人丢的。
做好一次、退回一次、改一次、现下还是穿不进,能不丢人吗?
可靴子是方素自己松口同意做的,她就不能抱怨什么“不会做靴子”这样的话。这活实在挫败人,她干脆把鞋往旁边一搁,脸一撇,不想看见了。
小树很少见到阿娘这样的神态动作,他愣了一瞬,牵着她努力说好话:“阿娘别气,再、再看看吧,或许下回就改成了。”
方素却想,若是改好下回仍旧穿不进,那岂不是更丢人?
她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一处可以怪罪的地方,“这人,长这么大的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