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茶香犹在,却已剑拔弩张。
慧明法师被沈墨一连串直指根本的诘问逼得哑口无言,脸上那伪饰的慈悲终于挂不住,化为一丝恼羞成怒的狰狞。结丹中期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再次压向看似文弱的沈墨,试图以力压服,挽回颜面。
“冥顽不灵!尔等井底之蛙,安知天地之大,佛法之玄!今日便让你知晓,何为真言法力,何为不可违逆!”
沈墨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兀自挺直脊梁,眼神灼灼,毫不退缩,嘶声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力……可屈身,岂能……屈心?!”
就在沈墨即将被压垮的刹那,正阳轻轻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没有灵光爆闪,没有气息狂涌。然慧明大师磅礴的威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坚不可摧的壁垒,瞬间消弭于无形。不仅如此,一股深邃意志,透过正阳平静的瞳孔,冷冷地扫了慧明一眼。
只此一眼!
慧明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踉跄后退数步,撞在身后的禅床之上,体内佛元瞬间紊乱,气血翻腾,差点一口心血喷出。他瞳孔收缩到极致,惊恐万分地瞪着正阳,哪里还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模样?
瞬间感受到的威压凝练霸道,远非寻常结丹修士所能拥有,甚至比他曾在佛门法会上远远感受过的元婴尊者的气息都不遑多让!
此人究竟是谁?绝非寻常游学士子!
正阳目光平静无波,淡淡开口道:“慧明法师,辩经论道,当以理服人。理屈词穷,便欲以力压之,此举,与魔何异?岂不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般执着于胜负脸面,你的佛法,修到何处去了?”
慧明脸色青白交加,羞愤、恐惧、惊疑种种情绪交织,手指颤抖地指着正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深知,对方若要取他性命,恐怕只是举手之劳。想起出使中州前,主持长老严令,在此敏感时期,广积善缘,绝不可主动与儒家正宗发生大规模冲突,以免授人以柄,干扰大局。
硬生生将喉咙口的腥甜咽下,慧明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合十道:“阿…阿弥陀佛……施主……教训的是。是贫僧……着相了,动了无明业火。多谢施主点化……二位……请自便。”
他低垂下头,掩去眼中深深的忌惮与一丝怨毒。
正阳不再多言,对沈墨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步出禅房,留下慧明一人在满室檀香中,面色阴晴不定。
走出金光寺,远离了那鼎沸的香火和诵经声,山风拂来,带着草木清气。沈墨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眉宇间的忧色却更浓。
他看着山下依旧川流不息前往佛寺的人群,又望向远方苍茫的大地,沉默良久,忽然轻声开口,语气却异常坚定:“正阳兄,今日之事,更让我确信,沈墨所做并非无谓。佛门之说,虽能给人以虚幻慰藉,却也能消磨人立足现实、奋发向上的筋骨血气!若人人只求来世超脱,不问今生疾苦,不管家国兴衰,这人世间,与荒漠何异?”
他转过身看着正阳:“儒家之道,或许没有神通法力,但它教人明理,教人担当,教人于平凡中见伟大,于危难时守节义!此乃文明之根基,人族立于天地间之根本!绝不能任由其被淹没于梵唱佛号之中!”
沈墨自嘲一笑,随即眼神更加锐利,“我之力,微薄如萤火。然,萤火虽微,亦可照亮方寸之地!我无法像正阳兄那般飞天遁地,斩妖除魔,但我可以从脚下这一步走起!从眼前这人救起!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能唤醒一人是一人,能教得一童是一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儒门之焰,未必就不能在这漫天佛光下,争得一席之地,传承不熄!”
这番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与信念。连藏于袖中的龙浩然都暂时忘了抬杠,嘀咕道:“这老沈头……平时酸溜溜的,没想到骨头这么硬,志气倒是不小……”
正阳看着沈墨,眼中流露出真正的敬意。他拍了拍沈墨的肩膀:“道之所在,万死不辞。沈兄,你行的是另一条大道。前路艰险,但正阳愿与你同行一程。”
金光寺禅房内,慧明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他开启禅房禁制,取出一枚特制的传讯咒,将今日遭遇,尤其是沈墨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论,详尽地汇报上去,直抵西漠那烂陀寺。
消息层层上传,最终呈于一座遍布金色梵文的大殿之中。
僧稠佛陀,缓缓睁开了眼眸。
他指尖掠过传讯咒中的信息,特别是关于正阳的描述。
“气息磅礴……堪比元婴的威压……从帕坦古国逃出……”僧稠佛陀喃喃自语,脑海中迅速与另一份来自中州巡查使明心尊者的报告对应起来,“是他。那个身负造化规则变数,从明心手下逃脱,被齐星衍强行保下的小子。隐隐压制了七戒一头,与一儒生同行……”
佛陀眼中光芒流转,推演天机。如今正是佛门趁各家化神修士隐匿,大肆扩张信仰、积蓄力量的黄金时期,与儒家、道门的博弈已至关键处,绝不能在此时节外生枝,尤其不能公然违背“慈悲”表象,对一个小辈动用过于激烈的手段,以免落人口实,激起反弹。
“阿弥陀佛。”僧稠佛陀低诵一声,传下一道法旨:“谕令:兹有白鹿书院弟子正阳,身陷迷途,然颇具慧根,与我佛有缘。着慈航尊者酌情处置,以无上菩提感化,若能引其皈依,善莫大焉。”
“谨遵法旨。”虚空中传来一声低沉回应。
远在万里之外正主持一场大型法会的慈航尊者感知到法旨,其本尊无法轻离。只见他周身佛光流转,万千愿力汇聚,一道凝实却稍显虚幻的化身自佛光中一步踏出,颔首领命,随即化作一道隐晦流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烂陀寺,向着东方而去。
僧稠佛陀再次闭上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佛门的急速扩张,需要的是温和的渗透和绝对的掌控,任何潜在的威胁,都需要在尽可能节省力量的前提下,于无声无息中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