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机器的研发无法在节点城内进行,一是为了避免失序现象对节点城产生负面影响,二是为了避免观测塔对研发时间机器所需的失序现象产生干扰。
因此末溯研究所的研究设施只好转移到了西南节点城的城郊,而那位自称是青常诗的男人也得以进入末溯研究所。
“所以,你是特意来找我的?”洛苏面向座椅上佝偻着背的男人。
“呵呵,是你让我来找你的。”青常诗的声音嘶哑,像只破风箱,“宋主任说你失忆了,原本我还有些疑惑,现在看来你确实忘了很多。”
“我们过去很熟吗?”洛苏直截了当地问道,眼前的男人给他的印象很奇怪,所以他也不再故作委婉。
“或许吧。”青常诗舒了口气,“但曾经你和我的女儿是很好的朋友……你们一同在这个城市生活过。”
男人轻轻闭上眼睛,语气似在怀念,可却又夹杂着几分痛苦。
洛苏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了些东西,可对于自己过去在蓉都的生活,洛苏的记忆仍旧是一片空白。
“失序纪元前我还在国外,你告诉我你去了西北节点城,如果我能回国,就让我去那里找你。”青常诗回忆着,“可是西北节点城沦陷了,我就想回到我女儿过去生活的城市看看,我猜你大概率也会在这里,毕竟这里是距离西北节点城最近的节点城。”
“看看你的眼神,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多疑。”青常诗干笑着,干涩的嘴唇因此开裂,露出血色,“我无所谓你对我的看法,但宋主任也认识我,你还能不相信她吗?”
男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低下头,闭上眼睛开始小憩,不再管面前的洛苏。
洛苏默默地看着对方,许久他才收回目光,走出房间。而宋墨浔也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她正靠在墙壁上,五指张开伸在眼前,观察着指缝中透过的白炽灯灯光。
“你在做什么?”
“我在用眼睛感受光线哦。”宋墨浔略带不好意思,“洛苏先生不会觉得我很无聊吧。”
洛苏摇摇头,走到了宋墨浔的身边,他斟酌地问道:“你认识青常诗的女儿吗?”
“她叫青姝,洛苏先生你曾经也认识的,她是我们的学姐,在学校附近开了家咖啡馆。”
“后来呢?”
“后来……”宋墨浔的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她在北美被卷入恐怖袭击,不幸遇害。”
洛苏沉默了许久,终于继续问道:“对于青常诗,你怎么看?”
“就让他留在这里吧,末溯研究所不会拒绝一位远道而来的父亲。”
……
青常诗的到来给西南节点城带来了许多重要的消息,这位已经衰老的男人是从北美的节点城一路跋涉至此,他拥有着北美节点城的众多情报,其中就包括时间机器的研发。
北美在西南节点城之前观测到了时间线失序现象,很早之前便已经开始了对时间机器的研发,可具体的研究进展,青常诗并不知晓,但他可以确定,北美已经完成了数次实验。
与此同时,一份尘封在西南节点城档案室深处的重要文件被重新翻出。那是关于失序纪元前的一个恐怖组织,名叫无序宇宙学会。
但很可惜的是,由于失序现象的影响,大部分关于这个组织的信息都已经遗失,再加上西南节点城曾经遭受过一次巨大的灾难,这更是对失序纪元前的信息保存产生了极大影响。
从失序现象席卷世界至今,已过去近二十年。这是整整一代人的时间。新生代在高塔下呱呱坠地,从未见过蓝天绿草;老一代则在混乱与挣扎中逐渐凋零。失序纪元前那个繁华、有序的世界,正以惊人的速度从人类的集体记忆中褪色、模糊,仿佛一场遥远的幻梦。这也正是人类档案计划诞生的初衷——对抗遗忘,为文明留下最后的火种。
而洛苏则更是对失序纪元前的世界毫无印象,有时他也会认为这是一种幸运,因为太多经历过那个美好时代的人都在眼下这个混乱的世界中逐渐崩溃。
他曾听宋墨浔介绍过失序纪元前的游乐园,海洋世界等等,每次对方提起这些,总会露出怀念的神色。洛苏能理解那些词语,却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相应的画面。这种想象力的缺失,是他曾经超量服用观测辅助药剂留下的后遗症之一。
宋墨浔总是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如果我们造出了时间机器,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看看那些好玩的东西。”
时间机器,真的能如此简单地实现这种愿望吗?洛苏心中存疑。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整个研究所,乃至知晓其存在的少数人心中的终极幻想。他们正在进行人类历史上最疯狂、最伟大的发明。
对黑箱的研究也并未停止。在洛苏项目组不懈的努力下,他们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成功激活了黑箱的部分功能。虽然这“功能”目前仅仅是让黑箱光滑的表面亮起了一小块区域,显示着意义不明的、不断变幻的几何线条,但这却是从零到一的巨大跨越。至少证明,它不是一块彻底沉默的顽石。
由于授时钟的故障,西南节点城的观测时间误差陡然增大,人类想要在失序纪元中寻求稳定有序的时间也愈发困难,往往体感时间都快度过三四天,可授时钟时间只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
西南节点城2035±1.98年,黑箱已经被逐步排除是失序武器的可能性,通过对黑箱材质的分析,研究员敏锐地发现,这种材质正是时间机器的理想材料,它可以在时间失序中保持结构稳定,甚至维持其包裹的物质的稳定。
再加上黑箱曾经主动观测到时间线失序现象,人们逐渐发现黑箱可能正是类似时间机器的产物。可是这再一次引出了新的问题,黑箱若真是穿越时间的产物,那么他的制造者是谁,又为什么会被投放在这里,难道是为了帮助节点城研发时间机器?
研究还在继续,青常诗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步参与进了研究工作中。作为交换,青常诗被禁止独自离开末溯研究所及附近区域,并且要随时佩戴定位手环,以保证不会擅自逃离节点城管辖范围。
面对这些规定,青常诗没有任何意见,仿佛这都是他为了接触到时间机器所应付的代价。他无法进入最核心的工作,但没人比他更勤恳。他佝偻着背,用那双布满老人斑和裂口的手,处理着繁琐的数据、维护着精密的仪器。
“我们从未向你保证过,时间机器能够救下你的女儿。”工作同样繁忙的洛苏揉着额角,在一个空闲的时间里找到了这位父亲。
虽然青常诗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自己如此卖力工作的原因,但知晓原委的洛苏早已猜到几分。
“而且你越是表现出这样痴迷的状态,他们越是不会让你接触到核心工作。”洛苏的神色疲惫,他已经做了一天的实验,语气不由得带着股冷漠,“如果不是你带回了北美的情报,我猜节点城都不会让你知晓我们研发时间机器的计划。”
青常诗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张苍老枯槁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近乎燃烧殆尽的平静。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洛苏,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最终只吐出几个字,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洛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