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沈清和以月事不便为由，并未留顾桓祁在重湘宫留宿。
待夜色浓稠，春恩车的车辙声响起，沈清和从小路子手里拿过伤药，自己对着铜镜，小心翼翼涂抹。
小路子站在内寝的屏风外，低声道：“娘娘，奴才去太医院为您取药时，暗中问过卢太医了，那琉璃瓦并不是卢太医的手笔。午后卢太医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听闻江公公受了伤。说是脑袋上被砸出来好大一个洞，血流如注。”
内寝里烛火摇晃，沈清和涂好伤药，沉思半晌，“要么，就当真是意外，当着是因他多行不义的报应；要么...”
沈清和殷红的薄唇微微勾起，脑海中浮现出小源子的模样。
他跟在江义敏的身边也算久了，皇上常从尚宸殿往重湘宫来。
若是小源子见到江义敏独自回尚宸殿取书，又知道江义敏会从何路线往重湘宫去，只需快跑几步，将那琉璃瓦推下，假装成意外的样子便是了。
自己精心布局，可师傅受伤之后，却把御前伺候的机会给了旁人。
要小源子如何不恨呢。
沈清和没再继续说下去，掀开帷幔从内寝出来，“本宫让你取来的东西，你可都取来了？”
“取来了，”小路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和一个小银盒子，“天色已晚，太医院只有卢太医和几个医侍在，奴才以给赤芍取药为名，又暗中为娘娘取来了这些东西。”
沈清和将那小银盒子稍稍开启一个缝隙，便能闻见麝香的气味，又将那盒子放回了小路子的手上，“依计划行事吧。”
说罢，又拿过另一个小瓷瓶，里头装着十几颗药丸，散发着说不上来的苦涩味道。
小路子将那盒麝香揣回自己的衣袖中，面上仍有些不安，“此法，真的能将皇后娘娘拉下马吗？”
“这一件事自然是不够的，本宫还需再筹谋。”沈清和敛裙坐在榻上，拿起把银挑子，在香炉中又加了一匙子的一分春，待香气徐徐萦绕，渐渐升起，才继续道：“皇帝的家事便是国事。今年是皇上登基的第七年，若说废后，是绝不可能的。可她是皇后，她身上若是有污点，便是皇上有污点，便是二皇子有污点。无论皇后做何错事，皇上与叶家都会尽力为她洗干净。本宫如今是一个救驾有功的民间女，没有家世背景。要做的，只是让皇上彻底的厌弃她，仅此而已。”
说罢，将手上的银挑子随手扔在小几上，起身在妆奁中取出一个拳头大的荷包，“估计赤芍也挺不过今明两日了，将她葬了之后，将这银子送到她家里去吧，就说，是她这些年在宫中攒下的。”
小路子掂了掂那荷包的重量，心头一惊。
宸贵妃入宫不足两个月，宫里宫外处处需要打点，身后又没个母家补贴，竟还要给一个背叛自己的赤芍家中送去这么些银子。
见小路子仍未退下，沈清和回过头，看穿了他的心思，“全当是为景熙积德了。”
小路子仍是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句，离开时，顺便带上了寝殿的门。
沈清和重新回了内寝，服下了一颗从卢广安处拿来的药丸，独留下了外寝的一盏烛火，这才安心在床榻上躺下了。
这一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洛知彰救下了成怀瑾，而成怀瑾居然是茕挞部庶出的公主；
不知道冯常在在门外究竟听去了多少，但是朗月生在皇家，是顾桓祁的长女，若当真有那么一天，沈清和要如何护住朗月不必去和亲呢；
那块宫道上掉下的琉璃瓦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只是江义敏做的恶事，总该要有个了结了；
而自己...
沈清和想着，脑海里不住想起从前李常在说起的那句话，“这样一个男子，哪里值得女子为他拼尽性命生下孩子！？”
*
九月十四，宜嫁娶、出行、合婚、动土、祈福、安葬、祭祀，忌开仓、盖屋、开光。
才刚过寅时，耳边不断传来衣料的摩擦声与脚步声，沈清和睁开惺忪的睡眼，晨曦照在窗棱上，隔着寝殿的帷幔，沈清和仍能看见昨夜在内寝外留下的那盏烛火。
今日，是为沈清和行晋封礼的日子。
听见内寝有了声音，芜花低声问道：“娘娘醒了？”
“嗯，进来吧。”
芜花与佩兰得沈清和允许后，将帷幔挂在银钩上，点燃了内寝的十八盏烛火，伺候着沈清和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可是奴婢们声音太大了，吵醒了娘娘？”佩兰小声询问道，声音仍是怯怯的。
沈清和摇了摇头，“宫人走动不停，带动那烛烛影不断闪烁，本宫是被那烛光晃醒的。”
芜花与佩兰对视了一眼，这才安下心来。
出浴后的沈清和由芜花与佩兰伺候着，一件一件将贵妃服制穿在身上，贵妃服制与妃的并无太大不同，绣样也都是瑞草与祥云，朝服被仔细熨烫过，熏香用的也是一分春。
更衣毕，坐在铜镜前，透过层层叠叠的衣裳，沈清和仍能闻见自己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气。
内务府找了两个梳头嬷嬷来为沈清和梳头，怕误了重湘宫的事情，两个嬷嬷寅时三刻便在院子里候着了，过了卯时才入内来为贵妃梳头。
“贵妃娘娘，这是内务府专门为娘娘打造的五尾凤珠钗。”
那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捧着一锦盒，锦盒里头放着一支赤金打造的凤钗，那凤凰栩栩如生，眼神明亮，口中含着一颗晶莹地粉宝石，振翅欲飞。
凤尾的金片极为纤薄，五条凤尾的尾端皆嵌有明珠，在晨曦与烛火下熠熠生光。
那嬷嬷见沈清和看的出神，亦是欣喜道：“按照规矩，只有皇后娘娘及皇贵妃的步摇流苏才可垂至肩膀，贵妃娘娘佩戴的步摇，流苏只可以垂至耳垂。但是皇上开恩，特意让内务府将这流苏做得长些。皇上待贵妃娘娘当真是不同的呢。”
沈清和觉得好笑，流苏做得长些，便是皇上开恩了。后宫女子一个一个都是要仰仗皇帝鼻息度日的。
可是女子行进间不要不能摇晃，才算是守礼。
究竟是谁给女子立了规矩，上了枷锁，最后又成了恩典。
沈清和向身旁的小路子递了个颜色，小路子会意，躬身上前，从衣袖里掏出两个银元宝，塞进了两位娘娘手中，“两位嬷嬷手指灵活，如灵蝶飞舞，干活儿又麻利，今日要多谢两位嬷嬷了，一点儿心意，两位嬷嬷待会儿去喝些茶水。”
那两位嬷嬷不好意思地收下银子，朝沈清和又是一阵谢恩，而后将朝冠稳稳当当地戴在了沈清和的脑袋上，又将那支五尾凤步摇簪进了沈清和的发髻中，流苏垂直颈部，未达肩膀，晃动见，光辉喜人。
头上一沉又一沉，沈清和这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如今已经是贵妃了。
“贵妃娘娘真是美丽...”杜鹃和杜若抱着景熙站在不远处，看着沈清和，忍不住就高兴地红了眼睛。
美丽。
沈清和朝内寝外的杜鹃和杜若笑了笑，看着铜镜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仿佛自己也曾有过她们两个那样的年纪。
可那时的自己，好像也不曾那么的天真烂漫过。
自入宫起，自己就是一副不与任何人交心的样子，处处提防算计。眸色清澈，却深不可测。
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发自真心有了小女儿姿态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先帝驾崩那年，那时的自己还没有名字，住在诚王府那个不为人知的院子里。
摘了好些花，认真编了个花环，偷偷跑去顾桓祎的院子里想要将花环送给他，却远远看见顾桓祎在自斟自饮，满脸失意。
想着想着，沈清和忽而眼眶一酸。
“娘娘，时辰不早了，轿辇已经备下了。”
收回思绪，沈清和对着铜镜以手背抚了抚自己添完妆后的精致脸庞，唇角是恰到好处的笑意，扬手得小路子搀扶后，入了轿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