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憩醒来，已将近傍晚时分。
沈清和撑着床榻起身，发现榻上半躺着一玄青色的身影，一手拿着书，一手撑着头，借着傍晚窗外透进来的光，斜靠在榻边读书。
沈清和赶紧扯动自己里衣的领口，不让顾桓祁看见自己颈间的伤。
听见声音，顾桓祁从手中书卷里抬起头，眸眼灿若繁星，朝沈清和微微一笑，“醒了？”
沈清和点了点头，穿上鞋子，梳洗更衣，以云肩的领子遮盖伤口。
“看你睡着，朕便没忍心吵醒你，是不是这些日子太累了？”顾桓祁看完最后两页书，走到沈清和的身后，看着铜镜里的沈清和，自然地抬起手，捏了捏沈清和的肩。
肩部突如其来的外力一下一下扯动颈上的伤口，沈清和担心伤口再次裂开，若是渗血出来，就瞒不住了。
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了顾桓祁的手，慢慢站起身，低下头，眉眼间皆是小女儿家的羞涩，“春困秋乏，臣妾惫懒，惹皇上笑话了。”
顾桓祁将手放在沈清和的腰间，低头看向沈清和平坦的小腹，“朕多希望清和贪睡，是因为又有了身孕啊。”
沈清和心里一阵恶心，面上仍装出一副羞怯模样，颔首浅笑，“哪儿有那么快啊。”
顾桓祁凑近沈清和的耳边，热气喷洒在沈清和的耳廓，钻进耳蜗，正要说什么，忽听见寝殿外便传来小路子的声音，“娘娘，桂落姑姑带人来了。”
沈清和这才记起来晨昏定省时，叶皇后说，重湘宫伺候的人太少，晚些让桂落带些聪明伶俐的来给自己挑选。
倒是巧了，顾桓祁偏偏这个时候来了重湘宫，今日挑选的人往后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也有个见证。
听见桂落的名字，顾桓祁一怔，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双唇紧闭，眸中浮起一丝提防，“桂落？是皇后身边的？”
“回皇上的话，”小路子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院中的桂落，回道：“正是碧凰宫的桂落姑姑。”
“她来做什么？”顾桓祁的眉头拧出一个川字，不解道。
沈清和拉起顾桓祁的手，柔声解释：“皇后娘娘听闻臣妾身边的赤芍病了，臣妾又才晋封贵妃，身边伺候的人太少了些，这才让桂落姑姑去内务府挑了些伶俐的，给臣妾送来。”
顾桓祁点头，可面上的犹疑之色仍是挥之不去，“也是，如今清和已是贵妃，按照规矩，身边应该有两个首领太监，十二个普通太监和八名宫女伺候，你这重湘宫里的人手，确实是少了些。”
沈清和拉着顾桓祁一边往院子里走去，一边摇头道：“臣妾喜静，要不了那么多人在身边伺候，再说重湘宫里也没那么多活儿。”
顾桓祁的心头划过一阵悲伤，下意识紧紧握住了沈清和的手。
自行宫大火，大半年的时间里，沈清和流落在外，假装失忆隐藏身份，在苍若寺里做些粗活累活才得以换口斋饭果腹。
从苍若寺回宫后，沈清和的身边就只有小路子一个人贴身伺候，而小路子又是个太监，诸多不便。加之从前种种，沈清和也难以信任旁人。所以像是更衣洗漱的事儿，大多上都是沈清和自己料理。
桂落见顾桓祁也与沈清和一并从寝殿里出来，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旋即笑着福礼道：“奴婢见过皇上，见过宸贵妃娘娘。”
“起来吧。”顾桓祁的手在空中虚浮了一把，与沈清和并肩坐在了宫人搬来的圈椅上。
沈清和坐下一瞬，看见给顾桓祁搬来圈椅的人是小碟子，垂眸敛理衣裙之际随口问道：“怎么江公公没在皇上身边伺候？”
顾桓祁摩挲着腰间的玉坠子，无奈地嗤笑一声：“本是他陪同朕前来的，朕见你睡着，闲来无事想将没读完的半本兵书读完，便差他去尚宸殿为朕取书去了。谁料回来的路上竟被宫墙上的一片琉璃瓦砸了脑袋，这才让小碟子来的。”
卢广安的动作也是够快的，晌午才同他说完，午后便动手了。
沈清和正想着，余光打量着站在顾桓祁身后的小碟子。
今日江义敏受伤，御前伺候的差事交给了新手的徒弟小碟子，却没交给一直带在身边的小源子，这让小源子如何不记恨呢。
沈清和收回思绪，关切问道：“江公公的伤，不碍事吧？”
顾桓祁轻轻摇头，“还不知道伤势如何，听说卢广安已经去为他诊治了。”
沈清和眉眼间的担忧这才渐渐散去，将目光投向院子里站着的三四十人身上。
桂落说明来意后，指了指身后三四排的宫女太监，“按照规矩，宸贵妃娘娘身边应该有两个八品首领太监，如今重湘宫里只有路公公一个，这第一排的都是八品，奴婢精心挑过，都是底子干净的，手脚也麻利。贵妃娘娘可有看着合眼的？”
“不必，”桂落话音刚落，沈清和便出声道：“重湘宫里事务不多，小路子一个首领太监忙得过来。”
桂落一怔，瞥了一眼沈清和身旁的顾桓祁，见顾桓祁并未反对，自己也没敢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句：“是。”
勉强地笑了笑，又继续道：“按照规矩，还得有十二个普通太监伺候。”
“让小路子挑吧，”沈清和扬了扬手中的团扇，漫不经心道：“小路子是重湘宫的首领太监，在重湘宫当值的太监也都由小路子带着，不如就让小路子挑，皇上觉得呢？”
顾桓祁含笑点头，“是，让小路子选吧。”
“也不用十二个那么多，”沈清和思忖半晌，又抬眸，看向一旁的小路子，“守宫门的阍人，厨房的，洒扫了，选六个，便够用了。”
小路子躬身应下。
见几人都商量好了，桂落一个外人也不好再劝，稍稍做了个手势，让站在后面两排的小宫女上前来，“按照规矩，贵妃娘娘的身边应有八个宫女伺候，杜鹃杜若和奶娘皆是伺候大皇子的人。贵妃娘娘身边只有一个芜花姑娘伺候，赤芍姑娘又在病着，得再挑六、七个才是。”
六七个...
这三个字，便能说明，是叶皇后要白氏找到了赤芍，偷出香囊。眼下东窗事发，白氏被打入冷宫，叶皇后更加能断定，赤芍的命，是肯定留不住了。
沈清和长舒一口气，目光从那两排宫女的脸上扫过，“你们中，可有擅厨艺的？”
站在最头上的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举起了手，“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两人刚入宫时曾在御膳房当值，后来又去了浣衣房，会洗衣做饭。”
沈清和随意地点了点头，“留下吧。”
两个小宫女又交换了一个眼色，连忙跪下身来，欣喜道：“奴婢谢宸贵妃娘娘。”
沈清和又向其他的几人问道：“你们中，可有会识字的？”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一个站在最末处的小宫女，犹豫再三才举起了手，她的皮肤稍有些黄，人也很瘦小，“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入宫前，曾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
顾桓祁来了兴致，手肘撑在腿上，上身稍稍前倾，“你叫什么名字？”
见问话的人是皇帝，那小宫女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声音怯怯的，稍低着头，“回皇上的话，奴婢名叫佩兰。”
“佩兰，”顾桓祁重复一句，“那你将这两个字写来，朕与宸贵妃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识字。”
沈清和眼神示意身旁的小路子，小路子会意，转身从寝殿的桌案上拿出纸笔来，递给了那个叫佩兰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将宣纸仔细铺在地上，才双手接过小路子递来的狼毫笔，伏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出了：佩兰。
佩兰写完，先是将手中的笔还给小路子，而后又细心地轻轻吹去宣纸背面沾染的尘土，才交给了站在一旁的小碟子。
小碟子躬着腰，将那张宣纸双手呈给了廊下的顾桓祁。
“字写的倒是不怎么样，落笔无力，行笔不顺。不过当真是识字的，也算是可贵。”顾桓祁看完，又将那宣纸给了身旁的沈清和。
沈清和并未细看宣纸上的字，只是道：“会识字是其一，也算是懂规矩，知分寸。方才写完了字，不忘了将宣纸上的尘土拂去，心也是细的。就留下吧。”
“佩兰谢宸贵妃娘娘。”
“起来吧。”沈清和随口答了一句，接着朝一旁的桂落道：“就留下这三个宫女便是了，剩下的普通太监中，由小路子挑选六个。如此，重湘宫的人手就算是齐全了。”
看着自己带来的三四十个人，精心挑选了快一整天的功夫，宸贵妃却只留下了九个。
桂落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沈清和的，况且皇上也在，定然会站在宸贵妃一边。于是只好点头应下，散了其他人，只留下自己带来的二十几个普通太监，由小路子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