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总是带着几分凛冽——
萧璟芫勒住缰绳,胯下的黑马打了个响鼻,缓缓停在青石铺就的镇口。
随行的侍卫迅速上前,低声禀报:
“王爷,前面便是龙门镇,按行程,我们可在此处休整一晚,明日再继续北上。”
萧璟芫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镇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树皮上还留着些许岁月的刻痕,恍惚间,竟与记忆里年少时宫墙下的那棵老槐树重叠。
只是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萧璟煜身后的稚嫩皇子了。
五年的南征北战,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肩上的铠甲染过敌人的血,也沾过将士的泪。
如今,他承袭了皇兄的英勇,更凭赫赫战功被宣璟帝封为端王,赐金印紫绶,成了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力量。
就连曾经总说他 “毛躁冲动” 的父皇,如今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赞许与倚重。
“王爷,属下已经安排好住处,就在镇上的‘风来客栈’,请您移步过去歇息。”
他点了点头,抬手理了理披风的褶皱,声音沉稳:
“让人去打探一下镇上的民情,尤其是近日的粮价与收成,明日一早向我汇报。”
“是!” 侍卫领命退下。
萧璟芫牵着马,缓步走进镇子。
龙门镇不大,一条小河穿镇而过,河上架着一座木质廊桥,桥身刷着朱红的漆,虽有些斑驳,却透着几分古朴的韵味。
河边的石阶上,几个妇人正捶打着衣物,孩童的嬉笑声顺着风飘过来,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他心中微微安定。
此次奉旨北上,便是要体察民情,看看北地百姓是否真如奏报中所说,已从战乱的创伤中恢复过来。
如今看来,至少这龙门镇,已是一派平和。
正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低低的笑语。
萧璟芫并未在意,只继续往前走,却在踏上廊桥的那一刻,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的窈窕身影。
那女子站在廊桥的另一侧,穿着一身素雅的青布衣裙,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只插着一支银质的素簪。
她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似乎装着刚买的蔬菜,阳光透过廊桥的木格,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朴素却清雅,像极了雨后初晴时,山崖上悄然绽放的兰花。
不知为何,萧璟芫的脚步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望着那抹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尘封已久的记忆被轻轻触动,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女子的侧脸上 ——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角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女子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
萧璟芫看到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那惊讶渐渐化为一抹浅浅的笑意,如同春日里融化的冰雪,温柔却又带着几分复杂。
而萧璟芫自己,也在那一瞬间,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沉闷却又带着几分久违的悸动。
若羽——那个曾让年少的他,心动不已的女子。
她就像一阵清风般闯进了他的世界,最后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传闻她回了故里,
这些年,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心中的那点遗憾,也渐渐被战火与责任掩埋。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却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小镇,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与她重逢。
就在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弥漫着几分微妙的沉默时,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从河边走来。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一看便知是温文尔雅之人。
男子走到若羽身边,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瞬间染上了温柔的笑意,那笑意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暖。
“在看什么?”
男子轻声问道,同时自然地接过若羽手中的竹篮,又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娴熟而亲昵,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若羽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望向萧璟芫,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男子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好对上萧璟芫的视线。
他微微一怔,随即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夫人,你认识那位公子吗?”
男子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若羽,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却没有丝毫猜忌。
若羽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声音轻柔:
“不认识。许是觉得他长得像一位故人,不过,应该是我看错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真的只是认错了人。
男子闻言,笑了笑,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一片落叶,柔声道:
“哦,想来也是。今儿回家,我给你做鱼汤吧?前几日你说想吃,我特意跟镇上的渔夫预定了新鲜的活鱼。”
“好~”
苏若羽望着他,眼中满是温柔,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色的帕子,轻轻擦拭着男子额角渗出的细汗,“夫君做的鱼汤,我最爱喝了。”
男子笑着,握紧了她的手,两人并肩朝着镇子深处走去。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身影被拉得很长,看起来格外般配,像是一幅温馨的水墨画。
萧璟芫站在廊桥上,静静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青布衣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心中那点因重逢而泛起的悸动,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的平静。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若羽,祝你幸福······”
原来,有些遗憾,不必非要圆满。
当年的他,年少轻狂,肩负不起她的未来;如今的他,身居高位,却早已没了当年的心境。
而她,显然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有一个疼她、爱她的夫君,过着安稳平和的日子。
这就够了。
远处,侍卫快步走来,恭敬地说道:“王爷,客栈已经安排好了,是否现在过去?”
萧璟芫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思绪彻底压下。
“走吧。”
廊桥上,只留下几片被风吹落的树叶,静静躺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重逢,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