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防营归萧璟瑞节制，此番兴师动众，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念雪轻抬脚步，缓缓朝着窗边走去。
方才还湛蓝如洗、万里无云的天空，此刻已悄然涌现出团团阴云，如墨汁在水中晕染，渐渐遮蔽了那片澄澈。
“更巧的是，太子已经收到密报，荣亲王亲率五千铁骑已过潼关，此刻怕是已经到了清风镇。”顾子陵蹙眉道。
“藩王无诏入京，形同谋逆。”顾念雪转身时，腕间的玉镯相撞发出轻响，如同一声隐晦的警钟，“更遑论还带兵入城？他如此明目张胆，必是揣着能堵天下悠悠之口的说辞。”
顾子陵挑眉，
“眼下，还有比陛下龙体违和更好用的幌子么？”
“哼！荣亲王远在封地，却能对宫中形势了如指掌。若说这宫里没有他的人，怕是都没人信。”顾念雪攥紧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惊雷碾过天际时，上一世的画面如毒蛇盘踞脑海。
萧璟瑞和丽嫔在暗处推波助澜，诱引她调配毒药让宣璟帝缠绵病榻，禁军和司防营里早就有他们的人，没过多久，传位诏书就落到了萧璟瑞的手里，他便踩着宣璟帝的棺椁登上龙椅，冕旒下的笑容比腊月寒风更冷。
这一世，没了她的助力，丽嫔竟亲自动手谋害陛下，看来萧璟瑞仍想故技重施。
“二哥，司防营主宫外，务必让父亲和舅舅严加戒备，阿煜虽已盯着禁军的内鬼，但我依然觉得，还有我们未察觉到的变数。”
“变数？你是说荣亲王？区区五千兵马，不过是虚张声势。皇城禁军与御林军足有两万，就算硬拼，也无所畏惧。”
“不，荣亲王可不是草包，他深谙兵法，五千铁骑怕不过是幌子，以防万一，让舅舅即刻派人出城，方圆百里的山川隘口，都要一寸寸搜！”
“行，这事交给我了。”
萧璟晗的视线在俩人之间徘徊，诺诺道：
“念念，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嘛？”
顾念雪转头看向她，轻笑道：
“当然有，你这几日就待在坤宁宫，好好守着皇后娘娘，坤宁宫这几日一律对外宣称不见客。”
萧璟晗乖巧地点头，
“好，听你的！”
顾念雪望向小窗外的天空，铅云不知何时已聚满苍穹，喃喃道：
“暴风雨要来了。”
坤宁宫内——
皇后轻抚着如小山般隆起的肚子，听着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眉间的愁绪始终未散。
萧璟晗半跪在地，将软垫塞进皇后腰间，软声道：
“母后莫要忧心，太子哥哥和念念早有绸缪，虞都统和国公大人更是父皇左膀右臂，无论发生何事，定能转危为安。”
“本宫不是不放心他们，而是万万没想到，璟瑞自幼最是听话讨喜，怎会落得勾结藩王、举兵谋逆的地步？本宫到现在都还在盼着这只是一场误会······”
“母后，四哥觊觎储君之位也不是一两日了，连我都看得出来，若他心中还有半点父皇和母后，都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话音未落，便见沐风带着一队暗卫匆匆赶来，额头凝着细密的水珠。
“皇后娘娘，坤宁宫的守卫已经加强三倍。” 沐风跪在青砖上，膝头很快洇出深色痕迹，“太子妃说，让您安心养胎，万事有她。”
皇后紧握着萧璟晗的手，眼中盛满了担忧与信任。
与此同时，歆萃宫内却静谧得诡异。
凌贵妃望着空荡荡的偏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上的翡翠玉推。
她突然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飞溅间，想起方才宫人来报 “五殿下私自出宫” 时，她只觉得脑袋轰然骤痛，咬牙道：
“去给本宫将五皇子抓回来！” 染着丹蔻的指甲掐进掌心，“打晕也好，绑了也好，哪怕是弄残了 ——” 尾音拖得极长，带着困兽般的嘶哑，“也得把人带回来！速去！”
“是！属下遵命！”影卫应声退下。
视线一转，
韶光阁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透出暖黄的光晕。
萧璟芫一脚踹开雅阁的雕花木门，酒气混着檀香味扑面而来。
若羽正坐在梳妆台前，指尖缠绕着一缕青丝，听见响动慌忙起身，天水碧襦裙拖曳在地：
“殿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母妃把我关起来了！” 萧璟芫抓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灌下，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颌滴落，浸湿了绣着金线的衣领，“她根本不知道我要什么！什么皇子，什么皇位，我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若羽轻叹一声，莲步轻移，接过他手中的酒壶放在案上。
她指尖微凉，轻轻按在他紧绷的肩头：
“殿下消消气，贵妃娘娘也是为您好。天下哪有母亲不疼自己孩子的？”
说着，她取来温热的毛巾，细细擦拭他脸上的酒渍。
萧璟芫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醉意朦胧的眼中泛起血丝：
“若羽，只有你懂我······”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若羽姑娘！爷今儿个就要你作陪！” 粗犷的男声伴随着桌椅翻倒的声响，震得雕花窗棂嗡嗡作响。
掌柜的赔笑劝阻：
“这位爷，若羽姑娘正在招待贵客，您要不······”
“放你娘的屁！” 木门被狠狠踹开，几个醉醺醺的汉子闯了进来。
为首的络腮胡瞪着血红的眼睛，一眼瞥见若羽，顿时色心大起，伸手就去抓她的手腕：“小美人，跟爷走！”
若羽吓得花容失色，拼命挣扎：
“我只卖艺不卖身！还请公子自重！” 可那汉子哪肯罢休，腥臭的酒气喷在她脸上，肥厚的嘴唇就要压下来。
“放开她！” 萧璟芫怒目圆睁，酒意化作熊熊怒火。
他抄起桌上的青铜酒樽狠狠砸过去，紧接着一个飞踹，将那汉子踹得倒飞出去，撞翻了屏风。
瓷瓶碎裂声、桌椅倒塌声混作一团，整个雅阁乱成了一锅粥。
掌柜的带着伙计们冲进来，七手八脚将闹事的人拖了出去。
临走前，络腮胡还在破口大骂：
“敢坏爷的好事，你们等着！”
雅阁内一片狼藉，若羽跌坐在地上，发丝凌乱，衣衫不整。
她望着满地碎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殿下，让您见笑了······我本就是个低贱的艺妓，从前被人羞辱也是常事······您不必放在心上······”
萧璟芫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
酒精在血管里奔涌，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滚烫的吻落在她颤抖的唇上。
若羽先是一僵，随后闭上眼，泪水滑进两人交叠的唇齿间。
红烛摇曳，罗帐轻颤。
当晨光刺破窗纸，萧璟芫猛地惊醒，望着怀中沉睡的若羽，懊悔如潮水般涌来。
他扯过锦被盖住她光洁的肩头，双手揪着头发：
“我······我都做了什么······”
若羽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淡淡的哀伤。
她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
“能与殿下共度一夜，是若羽的福气。若羽从不敢奢求更多······” 说着，她起身披上外衣，就要离开。
“站住！” 萧璟芫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萧璟芫对天发誓，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你哪儿也不许去，就留在我身边！”
若羽浑身一颤，泪水再次决堤。
她转身埋进他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窗外，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