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从洋房里走到门口的这人,韩老实确实认识。只是他认识人家,人家却不认识他。
该人猛地一看肯定算不上英俊,但确实是会给人以相貌堂堂的感觉。身量不高,却脑门奇大,额头敞开,大鼻头,口正耳方,目光深邃有力,炯炯有神。整体给人以一种光芒四射的感觉,极具感染力。
而韩老实之所以认识人家,说起来还是因为初中历史书上有插图。
这回却是见到真人了,韩老实盯着这人的嘴唇,似乎嘴唇上下一动,就会朗诵出:“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
少年强则国强。
可惜现在老地主虽然强到离谱,但却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可不会成天惦记着看茧子、怼磨盘啥的……
却说韩老实虽然肯定算不上是其人的脑残粉,但肯定是非常敬佩,因为人家确实牛逼,是中国近代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文学家、史学家,维新派与新法家的扛鼎人物。
百日维新失败之后,那姓康的其实没办啥正经事,光顾着毛钱盖别墅、娶小老婆了。而该人则不然,依旧在为国家与民族的前途与命运而奔走,也更能代表传统知识分子的风范和品质。
中间曾在袁大头任上担任过司法总长,但是在袁大头倒行逆施之后,拒绝袁大头的重金收买与武力威胁,毅然发出讨袁檄文,发起护国运动,更促成南北合作。国人追求的三不朽:立言、立功、立德,人家确实是差不多都做到了。
而老地主貌似也就能追求个立功了……
此时该人确实是住在天津卫的意租界西马路,前两年从周国贤手里购买了一块面积不小的空地,当年即修建了一座二层洋房别墅。
而现在则是要继续大兴土木,建一处能够容得下一张书桌的院落。
该人眼见着打马而来的韩老实,正在盯着自己看,却不觉意外,更不会认为这是冒犯。因为作为这个时代的超级名人,早已经习惯了。
只是感觉这个骑马男人的身上,似乎有七分说不出的金锐之气。当然,在背后也难掩三分暴发户的优秀特质。
“这位先生,是从关外来?”在对视了大约3.14秒钟之后,该人率先开口说话了,虽然操着一口广普,但是这声音沉着洪亮,似乎自带扩音与修声的效果。
果然,这世界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光是这嗓音条件,在演讲中就能淘汰99.9999%的对手。
而韩老实却有些惊讶:莫非这位维新大佬还会算命?否则的话,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从关外来的?
实际他有所不知的是,穿着与气质早已经出卖了一切。
这老地主的衣着打扮颇为骚包,相当出片。
更兼宝马雕鞍,腰上还有一把柄镶象牙的银白色转轮枪。
这玩意大约可以类比后世关东,那些大金链子小手表,穿着貂、夹着包,开大五七的光头大哥,在上车之前还得踩在踏板上左顾右盼一番。
也怪不得青皮混混要勒索他钱财,这一瞅就是打关外来的屯炮子……
韩老实跳下马来,拍了拍青海骢的马头,道:
“没错,某家确是从关外来此。京南花月无双地,蓟北风华第一城——这天津卫的市政文明果然是别有一番声色,只是可叹九河下梢之地,却沦为洋人的经营猎场。全国无处不风云乱起,欲寻三尺安宁之地,唯有蛰居各国租界才可如愿,实是可悲可叹……”
老地主这一顿叭叭,为避免在大佬面前露怯,于是搜肠刮肚的使出了十分学识手段,而低音炮一样的嗓音也属实够用。
该人闻言,神情也是一黯。
不过,这一番话也让他有些惊讶,本以为这个骑马挎枪的关外之人是个莽夫,没想到谈吐却颇为不俗,不落窠臼。
但该人神情黯淡时间似乎只持续了0.1秒,旋即恢复昂扬,道:
“自八旗入关,历经通商战争、甲午战争、庚子国变,一次次割地赔款,以至于国贫民弱。然则这只是政体之落后,而非文明之落后。五千年文明领先,掉队了二百余年。方今共和初立,去除沉疴痼疾,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只要四万万民众觉醒,生而平等,人人如龙,不畏前行。虽万千曲折,但未来华夏必将国富民强,也可到处如租界之繁华,家家住这样的洋房!”
这种激情与向上,真是学不来的,太有感染力了。
而且说到这里,还用手指了一下身后的自家洋房。
韩老实顺着手指方向看去,这是一座二层的意式别墅洋房,独门独栋,建筑面积估计超过一千平方米,异型红色瓦顶,外塑大理石花饰,简约而不简单。
当场就有些呀卖呆了。
要说未来繁华那可真不假,在基建这一块,随便拽出来一个十八线小县城都很能打。但要说家家都能住上这样气派的大house,那多多少少是沾点催流弊了。据韩老实所知,起码在一百年后肯定是没达到这地步。
不过,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老地主想了一下穿越之前的自己,不要说大house,貌似连个鸽子笼都没混上,就有些尴尬,不想聊这个话题,于是转而说道:
“风闻康南海叕娶了一房年轻漂亮的美妾,春风得意,而且正与辫帅张勋一起厮混,为清室复辟而效犬马之劳,四处奔走呼号。任公,你怎么看?”
这下轮到该人呆了一呆:我能怎么看?我特么倒立拿大顶看!
其实老地主这样真的很容易把磕唠死,毕竟人家与康南海是真真切切的师生关系,绝不是那种挂着师生名头拓展事业人脉,而是在广东的万木草堂传道受业,属于衣钵传人。
只是在辛亥革命之后,一个大力支持共和,另一个坚持保皇立场,此时已经有分道扬镳的明显征召,而且他心里也对老师的某些行径严重不认同,甚至心有不齿,但是也不能当着外人埋汰自己的老师啊!
我说你这个关外人,是不是没挨过社会的毒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