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此时的天津是直隶省的省会,也是京师的门户,更是公认的曲艺之都,论起繁华程度,在国内都是排得上号的。
只是这种繁华却是一种畸形的繁华。
只因在大清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占领天津之后,天津被迫设租界。截止民国初年,已经先后有九个国家在天津设租界,是全国乃至全世界租界最多的城市——这个“之最”,属实不是啥荣耀,反而是极大的屈辱。
英、法、美、德、日、俄、意、奥,乃至北欧的撮尔小国比利时,都骑在大清的脖子上拉屎,在天津卫画地设界。
堂堂的天子津渡,就这么沦为外国人的治外之地,属实是悲哀。要是永乐大帝朱棣泉下有知,肯定被气出个好歹……
在庚子年八国联军进京之前,其实是先攻下了天津卫。为了方便以后再施展强盗手段,于是就把天津卫的城墙给拆了一个干干净净。
所以,天津卫是没有城墙的,于是韩老实也就无所谓进城不进城,只是骑着青海骢,漫行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更有套着号坎车夫拉着的人力车,以及挂着租界工部局黑底白字车牌的各型号汽车,乱糟糟的穿行其间。
这让韩老实大开眼界,毕竟他在关东开的汽车可从来就没有上牌的说法。
老地主心中暗想:这大城市就是会整,竟然汽车还要上牌,甚至人力车也都有号坎,就是不知道汽车需不需要上保险(其实是需要的,叫做水火保险)。
与此同时,却也显得骑着高头大马的韩老实很有些格格不入,纵观这大街上,貌似除了他以外,就没有一个骑马的。
于是老地主竟然心生三分恓惶:这特么的,天津卫不会是实行禁摩——不对,禁马令吧?
这要是上来就没收青海骢,本帅是杀人呢,还是鲨人呢?
幸好,即便路上两次遇到过穿黑色制服的巡警,而那巡警也只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老地主两眼,并未上来交涉阻拦。
所以,老地主有惊无险的继续浪。
这西洋景看也看了,得尽快办正事啊,至于听相声就大可不必了,毕竟此时小黑胖子的爷爷,还是尿炕的年纪呢。
其实找韩立正并不困难,因为只要找到他那个便宜老丈人谭大森就oK了。
而谭大森作为淮河以北青帮的总瓢把子,同时还担任天津警务督查处长,那必然是在天津卫跺一脚颤三颤的人物,门庭显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家宅住址,如果再掏一个银角子,领着上门也是轻松加愉快。
于是,韩老实站在桂发祥门口,一边吃着耳朵眼炸糕,一边左顾右盼,想要找个人力车夫领道。
说来也怪,这用不着的时候,那人力车好像随处可见,召之即来。而这真要用到的时候,却是一个难寻,即便有探着脑袋路过的,也都是拉着座呢。
这时,冷不丁的就有一个说话声从旁边响起:
“介爷们,是要找人给领道吧?”
韩老实转头看时,只见旁边凑过来一个男子,看年岁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穿一条青黑色的肥裤子,上身披着一件青洋纱的长衣,袒胸露背,肋巴骨都能查出根数。
脚穿花鞋,套蓝布袜子。
剃着带靑茬的光头,有三道疤痕清晰可见,像是被刀砍的。
其实长得还算周正,就是站没站相,属实是有些让人犯膈应。
韩老实却有些惊奇:这小子可以呀,很会察言观色,能看出来自己是要找人给领道。
老地主绝不是以貌取人的汉子,这玩意找谁不是找,于是点点头,道:“没错,你现在方便做事?”
只见那小子一呲牙,“方便,当然方便,”说着就笑嘻嘻地把手一伸,道:“两元!”
韩老实不由一愣:领个道、跑个腿而已,啥玩意就两元呐?
你这大腿肚子是金子做的,还是鞋底子是金子做的?
这两元可不是后世的两元,而是两银元!拉洋车的车夫膘着膀子跑一个月,风里来雨里去,也不过是赚七八元而已。
韩老实竟然还解释了一句:“去的地方就在天津卫这地界,不远!”
那小子点点头,道:“嗯,两元!”
“那地方并不难找!”
“两元!”
韩老实一摆手,“滚犊子吧,不用你了!”
那小子贱兮兮的一笑,却凑得更近了,继续道:
“两元!”
好家伙,韩老实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这特么的,是遇到天津卫的土特产了!
天津卫有嘛土特产?那必须是青皮混混呐!
敢情这个青皮混混欺生,是把韩老实当成冤大头,要敲竹杠。
迅哥儿在《娜拉走后怎样》当中专门提到过,天津青皮混混给搬一件行李,要两元。对他说这行李小,他说要两元;对他说道路近,他说要两元;对他说不搬了,他仍说要两元。
年轻时候的迅哥儿虽然在江南水师学堂待过,但是那身板一瞅就不像是善于干仗的人,所以估计是破财免灾了。
此时的老地主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年轻的青皮混混:你到底是从哪个角度看着本帅是好欺负的人?
这腰上的柯尔特蟒蛇多么的显眼呐,当这是木头橛子吗?
还有一双眼睛里的杀气,莫非以为是演出来的不成?
韩老实习惯性的用手摩挲了一下枪柄,却没说话。
这时呼啦一下又围上来四五个人,那装束大差不差,应该都是一个大锅伙里的。
然后就看到眼前这个年轻的青皮混混把伸出来的手放下了,脸上的贱笑也消失了,“知道介是嘛地界吗?你个关外来的生皮子任嘛不懂,腰上别把破枪吓唬谁呢?”
旁边的青皮混混们也在起哄,“袁狗烂儿,你嘛时候能讨出见面礼呀?咱兄弟给你充光棍铺家伙,趁热乎劲给介人卖味儿!”
韩老实用警惕的眼神瞅了一圈,主要是担心这帮青皮混混不讲武德,突然提着便桶泼大粪汤,那你受得了吗?
还好,没有!
那个被称作“袁狗烂儿”的青皮混混此时更来劲了,只见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脑门子,对韩老实说道:
“愣着干嘛,来来来,有种就冲这打!要是不敢下黑手,就你赶紧给咱爷们掏钱呐!”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