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苇子沟屯到龙湾县城,一百三十里。
这个距离,骑兵若是轻装上阵,一人双马,全力赶路,太阳露脸的时候出发,晌午时候就能到。
而且这段距离大部分都是荒凉的苇甸子,苇子有时密集地长成一堆一堆,一丛一丛,铺天盖地;有时却是碱荒地,灰白一片,寸草不生,这正是八百里旱海的东侧牛心套保一带。
李小胡子眨巴两下被旱海秋风吹刮得皱了皮的眼皮子,看了一眼光膀子坐在地上,正从夹袄里往外掏虱子的那个领道的向导,满脸的无奈。
事实证明,只要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李小胡子率领马队当探路前锋,成绩只能说是一般般,但好在终于还是完成了任务。
于是,巴布扎布索性一事不烦二主,把探路前锋的差事仍旧交给李小胡子来干。
这简直就是逮住一只羊使劲薅羊毛。
李小胡子内心里当然是拒绝的,探路前锋是费力不讨好的活,而且还具有高度危险性。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军令如山,违抗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
当然了,军无赏士不往,巴布扎布不是不懂行的人,已经给李小胡子画下了大饼——等攻破龙湾县城,单独给李小胡子及其部属划出一条街,三日不封刀!
这让李小胡子的部属甚是兴奋。
要知道,龙湾作为吉省一方重镇,兴旺发达,人口众多,可不是之前攻陷的那个瞻榆县城能比的。单独划出一条街,那到时候还不得美透腔啊!
但李小胡子本人却兴奋不起来,自从进入八百里旱海的这四天时间里,遇到的种种情况,使他预感到这次攻打龙湾县城,恐怕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总感觉靖安军是在谋划什么……
“李长官,这里就是牛心套保,曾经的张家大院就在前边不远,当家的张泰来是整个八百里旱海的霸主,有五个儿子,都叫他们‘张家五虎’,威风得紧,可着劲的撒欢尥蹶子……”
向导骑在一匹温驯的杂毛骟马上,比比划划的跟李小胡子说起了张家大院牛逼哄哄的前尘往事。
这时前面的探马也跑回来禀报,说是在二里之外发现一处外表气派的大院,本以为能够在此略作休整打尖,结果却发现大院的房屋已经尽数被烧毁。
李小胡子有些奇怪,对向导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这张家大院是八百里旱海的霸主吗?那现在咋就变成这逼样了呢!”
向导摇摇头,道:“之前张家大院在给怀德韩家舔腚,所以确实是八百里旱海的霸主,但是今年开春的那工劲,龙湾韩老实与怀德韩家开战,为了争夺八百里旱海的地盘,就出兵把张家大院给灭掉了,斩草除根,鸡犬不留,蛋黄子都给摇散花了,真是讷刀啊!”
这闲汉一提到这件事,就感觉后脖梗子凉飕飕,因为他现在可是给满蒙叛军效力,与韩老实属实对立面。
但是图官在乱世,觅富在荒年,为了发迹起来,他也顾不上许多了。若是抓不住这个机会,一辈子可就只能给瞎老头领道了,风里来雨里去,没前途!
而李小胡子一听这话,就打消了进去歇息的念头——太晦气!
李小胡子问向导:“前面二十里地之内还有村屯吗?”
“有,再往前边走差不多十五里地,就有一个屯子。本来大军搁那驻扎也不赖,只是没有河水,光靠井水也不够那么多人马喝呀——对了,屯子名叫唐家窝棚,当家扛把的名叫唐瘸子,是个苇霸,现在给韩老实卖手腕子。这唐瘸子手底下有一百多个刀客,远近闻名,不好招惹,但是出手大方,春天时候在他家唱琴书,赏了我们五块现大洋……”
这闲汉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李小胡子不得不打断。
“继续出发,抓紧时间再前进十五里,赶到唐家窝棚,然后在那里就地扎营!” 李小胡子发出了号令,他率领的六百马队全都是一人双马,属于精悍力量,不然也不能派出来当前锋。
若是遇到成规模的靖安军,就可以依靠机动性与之周旋,而他们与大军之间有传令兵不停巡弋,待后方大军闻讯之后,三千骑兵随时可以出发赶到现场——特别是血腥男爵麾下的亚洲旅,实力颇强,只要沾上就甩不开。
那么下一步自然就是全军出击推进,胜利唾手可得。
所以,这巴布扎布的用兵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绝不是庸才。
可惜,他遇到的是不按套路出牌的靖安军……
唐家窝棚虽然名字里有“窝棚”,但此时已经没有了窝棚,全都是大草房,讲究的则是砖瓦房,有二百来户人家,都是苇户,所以有不少码放得高高的苇垛。
待李小胡子率领马队赶到屯子西边的时候,派出去的探马已经回报,这屯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全跑光了。
不过,这也在李小胡子的意料之中。
“探查好了,没有人在吧?”
“弟兄们分散着探查了,各家各户的房子全都是空的,灶台也是冷的,一瞅就知道,至少三四天没住人了!”
李小胡子这才放心,把手一挥:“进屯子!”
六百马队浩浩荡荡的走在屯子西边的大道上,鱼贯而入。
先进去的人马,迫不及待的找地方落脚,抓紧时间喂马做饭,早点休息才是正路!
后面的也着急不得。
结果,等进到了差不多能有一半的时候,突然屯西头距离道路两边一百米远的苇甸子里,苇丛摇晃两下,沙沙作响。
然后就听到了“咚咚咚——吭吭吭”的声音。
如果懂行的就能知道,这是马克沁重机枪的射击声,而且肯定不是一挺。
猝不及防之下,在屯西头等着进屯子的那三百马队可算是倒了血霉了。
他们此时正挤挤插插的堵做一团,以至于机枪射手都不需要怎么瞄准,闭着眼睛都不会打空。
四挺马克沁的机枪阵地构筑显然是得到过明人指点、高人传授,不论是射界标定还是位置选择,都堪称精妙,可以形成双层交叉火力。
而且射击节奏也相当成熟,长点射与短点射交替使用。
所以,这玩意根本就不是野路子能整明白的。
要是靠靖安军自己,能把马克沁打响就已经算不错了……
现场,那机枪子弹就如同铺天盖地的雨点似的,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这场面,对叛匪马队来说,无解!
灼热的子弹,在人和马的身上掀起漫天血雾,碳基生物的肉体,马克沁的面前,是如此脆弱不堪。
这并不是打仗,而是单方面的屠戮。
四挺马克沁重机枪,此时直接化身为天命之灭世者,叛匪的终结者。
无可阻挡。
无可违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