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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关押地牢

踏入侯府那朱漆大门,罗赢举目环顾,熟悉的庭院景致纷至沓来,往昔生活在这府中的丝丝缕缕,恰似绮梦流光,刹那间在心头翻涌,眼眶顿感酸涩,泪花几欲夺眶而出。他强抑心间澎湃,缓提脚步,徐徐迈向正厅。

黎昆老早就提着药箱,静候于正厅之中。待见罗赢面容惨白若霜,眉峰不禁一蹙,未等罗赢开口吐字,便抢步上前,两指轻搭罗赢腕间脉象,讶然问道:“侯爷这数载,究竟隐于何处?怎生体内寒气这般凛冽?”

罗赢眸中微光一闪,望向黎昆,哂然笑道:“老头,我这才刚踏入府门,您便要来吓我。往昔两年,我羁留草原,彼处风霜甚大,一早一晚极冷,加上吃不惯草原食物,那马奶酒膻气过重,实在难以下咽,所幸未曾遭罹大厄。”

黎昆抬眸,悄然瞥向太夫人,将那欲脱口的问询咽了回去,转而拈起银针,稳稳刺入穴位,继而对身侧侍立的黄冬吩咐:“速去抓药,即刻熬煎。”

黄冬躬身领命,疾步退下。

窗外,狂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棂,云幕低垂,仅存的几缕微光也被那吞噬,天地间唯余一片昏沉。

屋内,两个暖炉正旺,炭火熊熊,不时逸出几声轻微 “噼啪”声,将一室清冷驱散。

太夫人问道:“先前听誉亲王谈及,他们在草原苦寻你许久,却如海底捞针,踪迹全无,你既言身处草原,为何他们遍寻无果?”

罗赢走近火笼,徐徐落坐,他紧了紧领口,缓声开口:“薛将军与二皇子,二位不辞辛劳,于匈奴那无垠旷野苦苦寻我良久,殊不知,彼时我正隐匿于突厥境内。本以为穈严达尔筹谋精巧,诸事皆已安排得万无一失,孰料,那颛渠大阏氏心机深沉,早有提防。那日,我诛杀托曼丹岜单于后,率麾下将士正欲离开,颛渠大阏氏竟如鬼魅般骤现,她所率铁骑蜂拥而上,将我与将士们重重围困。混战骤起,我奋力拼杀,欲率众人闯出绝境,奈何敌方攻势如潮,我身中数创,重伤濒死,性命垂危之时,幸得右娜湍格可敦仗义相救。这右娜湍格,乃托曼丹岜单于之女,念及祖父昔年救命之恩,对我颇为照拂。她夫君本为突厥可汗,却惨死于薛将军利刃之下。她虽将我囚于突厥,倒也未曾折辱于我,每餐颇为丰盛,只是严禁我归返靖朝。后桂青苦寻我踪迹,费尽心机将我救出,奈何行事匆忙,被新可汗阿史那汉觉察。危急关头,我与桂青抢马疾驰,日夜兼程奔逃数日,直至精皮力尽之际,幸遇穈严达尔。他将我二人藏匿于车队的箱笼之内,一路谨慎护送,直至云中城。吴将军安排邓校尉亲率百人精锐,一路护送我返回京城。如此这般,我方得以安然无恙,重回故土。”

老夫人伸出手,轻抚着罗赢的面庞,眼中满是疼惜,说道:“我儿,你言那右娜湍格未曾苛待于你,可为何这般消瘦?瞧这头发,也如枯草一般。来,随为娘进内室,待我仔细瞧瞧,身上可有伤。”

罗赢心下一惊,面上却强自镇定,连忙说道:“母亲切莫焦急,儿子身子安好,并无大碍。只是突厥饮食与我中原大不相同,孩儿久未习惯,故而消瘦些许,待调养些时日,自会恢复如初。”

太夫人紧紧拉住罗赢的手,眼中泪光闪烁,哽咽道:“赢儿啊,有生之年,得见你平安归来,我已是心满意足,再无遗憾。往后可莫要再这般倔强,悄无声息地抛下满府的老弱妇孺,独自跑去逞那英雄意气。你可知,你媳妇与孩子,险些遭了苏长宁的毒手,性命不保。”

罗赢听闻此言,双眸瞬间冷若寒星,寒声问道:“苏长宁如今身在何处?”

维萱在旁轻声应道:“她与三皇子暗通款曲,已被皇上降旨赐死。”

罗赢一时怔愣,仿若未回过神来,复又问道:“苏长宁怎会与赵锦旭有这等腌臜纠葛?”

维萱款步走到罗赢身侧,缓缓坐下,将这两年来的桩桩件件、恩恩怨怨,细细道来。罗赢听罢,咬牙切齿道:“赵锦旭那厮,当真可恶至极,所行之事,件件缺德。皇上虽罚他去太庙守灵祈福,可明眼人皆知他所犯何事,皇上竟未将他从玉牒之上除名。”

维萱见罗赢身形微微颤抖,似有畏寒之状,便遣芙蓉回房,取那新为罗赢缝制的大氅来。又瞧见罗赢不自觉地朝火笼靠近,忙吩咐雨桐添些炭火寒。此时,屋内光影摇曳,炭火的微光映照着众人忧心忡忡的面庞。

此时,黎昆也端着熬好的药匆匆赶来,罗赢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未有半分迟疑。

桂青立下如此大功,老夫人自是满心欣慰,当下便允诺,待年后衙门开衙,即刻为他除去奴籍。

罗赢强撑着精神,陪着太夫人与老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晌的话,又陪着祖母、母亲用了午饭,逗弄两个孩子嬉笑玩闹一番。终是体力不支,寻了个困倦的由头,由维萱搀扶着,回到顺熙院。

刚踏入房门,罗赢便觉眼前一黑,身形一晃,直往地上栽倒。维萱大惊失色,奋力相扶,急唤芙蓉前来相助。二人手忙脚乱,费了好大劲,才将罗赢扶至床榻上躺好。

维萱见罗赢双眉紧蹙,面色苍白,心下担忧不已,又恐他受寒,忙令雨桐在房中安置四个炭盆。而后,她小心翼翼地褪去罗赢身上的衣裳,待看清那胸前后背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顿时泪如决堤,簌簌而落。

维萱强抑悲声,悄悄嘱咐芙蓉,速去将黎昆唤来,若太夫人问起,只说是她身子不适。

诸事安排妥当,黎昆匆匆入内,一眼瞧见锦被之下那消瘦憔悴、面色如纸的罗赢,眼眶瞬间发热,险些落下泪来。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走上前,轻轻掀开锦被一角,瞥见罗赢身上的可怖伤痕,终是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抬手抹泪。

黎昆强忍着泪水,转身去取药箱,手指微微颤抖着打开,从中挑出几味疗伤药膏。他轻声对维萱说道:“夫人,且让我先为侯爷上药,这些伤若不及时处置,恐日后落下病根。”

维萱红着眼眶,轻轻点头,在一旁帮着黎昆,小心翼翼地扶起罗赢,让他靠在自己肩头。黎昆先用温水浸湿了帕子,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与污垢,生怕弄疼了罗赢分毫。

随着伤口逐渐清晰,屋内的气氛愈发沉重。那些伤痕,有新有旧,新伤泛着红肿,旧伤则结成了狰狞的疤,纵横交错地布满罗赢的身躯,似是诉说着他在突厥所历经的无数苦难。维萱咬着下唇,泪水不停地滚落,滴在罗赢的背上,洇湿了一片。

上完药,众人齐力,将罗赢重新安置妥当,使其安然躺卧,又拉过锦被,细细掖好。维萱端坐床边,双手紧紧握住罗赢之手,目光片刻未曾移开他的面庞,满是关切与忧色。

黎昆微微拱手,沉声道:“夫人,实不相瞒,侯爷此番遭罪匪浅,此前所居之处潮湿阴冷,以致体内寒邪侵体,寒气甚重。且身上诸般伤势,亦需悉心料理,稍有不慎,极易引发创口感染。此后,每晚我来为侯爷换药,待伤口结疤,还需连续泡上半年药浴,以驱体内瘀滞。药浴之后,我会日日前来施艾灸之法,助侯爷早日逼出湿毒,恢复康健。”

维萱轻吸鼻翼,眼中泪光隐现,欠身道:“有劳黎大夫费心劳力,往后若有需我效劳之处,黎大夫但说无妨,我定当全力而为。”

黎昆略一思忖,说道:“需在内室搭建一间暖房,不日便有用场。”

维萱颔首应道:“好,我即刻安排。”

罗赢这一觉睡得极沉,待悠悠醒转,已然是次日午时一刻。他瞧见坐在榻边正专注看书的维萱,嘴角微微上扬,逸出一丝笑意,缓声道:“夫人这般勤勉向学,莫不是欲赴科场考取状元去?”

维萱听得声响,抬眸见罗赢醒来,忙不迭地放下书卷,双手急切地握住他的手,问道:“可是腹中饥饿?妾身这便命人将热粥端来。”

罗赢勉力撑坐起身,神色坚定,开口说道:“今日正值佳节,阖家团圆之际,岂能悄无声息地在房内独饮稀粥?此前我令邓校尉快马加鞭,便是一心想着赶回,与你们共度年节。”

罗赢复又牵起维萱之手,微微用力握了握,续言:“月余之前,我一回云中,便欲驱马疾驰而归,吴勇担忧我这身子经不住颠簸,执意要我乘坐马车缓行,这才耽搁了行程,不然,早该踏入家门,与夫人相聚了。”

维萱蛾眉轻蹙,嗔怪道:“瞧你,身上负伤累累,兀自不顾惜自身,这般拼命赶路,倘或有个闪失,可怎生是好?只要你平安归来,无论哪一日,妾身都能安然等候,心亦有所依。”

稍顿,她又轻声言道:“实不相瞒,妾身怀着佑儿时,曾做梦,梦见你身处一片阴暗潮冷之地,周身浴血,衣衫破碎如褴褛布条。你俯身在地,向妾身伸手,口唇微张,似在言语,可妾身却全然听不见你所言何事。那梦里,血腥之气竟似要透出来一般,自那之后,妾身便精神不济,总是忧心你,食难下咽,但凡见着红色食物,便总会忆起满脸血污的你。你究竟遭遇了何种磨难,妾身知晓你未曾如实相告,恐祖母与母亲忧心,此刻四下无人,唯有你我,你便与妾身如实说来吧。” 言罢,凝眸望着罗赢,眼中满是疼惜。

罗赢长叹一声,缓缓开口:“这两年,我实则被囚于突厥地牢之中。右娜湍格,她的丈夫为薛将军所斩杀,幼子丧于我与林允泽之手,生父及兄长亦皆为我亲手诛杀,诸多仇怨加身,她自是对我恨意难消。

然,她却也曾于颛渠大阏氏手底救下我性命。彼时我重伤濒死,她遣医者为我悉心疗伤,又命人煮米汤,喂我喝下,方使我得以苟延残喘。要知,在那草原之上,大米可是稀罕之物,由此可见,她心底并非盼我速死。她还在地牢之中,为我搭一简易床榻,饮食日用,一应俱全。怎耐她的长子阿史那汉,对我恨之入骨,恨我身为靖朝将士,恨我朝将军屠戮他的父汗,恨我杀了与他最为亲厚的弟弟,趁其母右娜湍格不在地牢之时,常对我挥鞭抽挞,甚者持刀相向。我心心念念,唯愿重回京城,再见祖母、母亲,还有你与孩儿,故而咬碎银牙,苦撑坚持过来。

后来,阿史那汉如愿登上突厥可汗之位,朝务纷杂,方使我过了些安稳时日。未几,寒冬降临,草原缺食少粮,阿史那汉竟妄图将我缚于阵前,以此为质,向云中城吴勇索要吃食。在他想来,只要有我这靖朝侯爷在手,云中城将领断不敢不从,往后每年,皆可用此法相要胁。右娜湍格闻之,极力劝阻,言靖朝将士,可杀不可辱,突厥若以堂堂侯爷为质,胁迫靖朝,必被视作挑衅之举,恐引靖朝大军倾巢来攻,为突厥招来灭顶之灾。穈严达尔已然归顺靖朝,突厥兵力不到五万之数,绝非靖朝对手,阿史那汉这才作罢。

再后来,我与右娜湍格商议,若她将我送回云中城,我愿说服将军,岁岁为突厥送去御寒冬衣与食粮,她闻言,颇为心动。怎奈阿史那汉那厮执拗非常,坚执不肯应允,一口咬定绝不相信我这靖朝男人的承诺。在他心中,笃定我回到云中城后,定会伺机报复他这些年施加于我的种种折磨。因而,他铁了心要将我继续扣押在突厥,变本加厉地折磨我。起初,右娜湍格尚能约束阿史那汉,不许他近我身畔,奈何随着阿史那汉权势日隆,渐已不把右娜湍格之言放在心上。其实,桂青此次能如此迅速地救我脱身,亦多亏右娜湍格暗中襄助,她实不愿见我客死异乡,不单掩护我们逃离,还为我们指引路径,备好马匹干粮,正因有她,我方才顺遂遇上穈严达尔。后续诸事,你皆已知晓,我便不再赘言了。”

闻至此处,维萱泪如雨下,抬手轻抚罗赢面庞,柔肠百转,疼惜之意溢于言表。

门外青悠轻声禀道:“侯爷、夫人,老夫人传膳了。”

维萱抬手拭泪,缓声道:“知晓了,待我服侍侯爷整衣完毕,即刻便去。”

继而又对罗赢说道:“青悠如今在熹儿身侧侍奉,做事勤勉用心,妾身生产之际,亦多亏她倾力相帮,否则妾身与两个孩儿恐凶多吉少。侯爷若用她顺手,妾身便另择他人来伺候熹儿,仍遣她回你身边伺候。”

罗赢起身披衣,边系衣带边应道:“倒也不必,我用她,只因她寡言少语、老实敦厚,从无僭越之举。你若觉她得力,便留她照拂熹儿吧,我有桂青伺候,足矣。”

维萱抬眸,望了望窗外纷扬小雪,取过大氅,轻柔地为罗赢披上,二人携手,款步向寿安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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